就在两个恶汉铁拳带着劲风堪堪击中袁子程的小腹时,他的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两只冰冷的手掌攥握成拳,轻轻一抬,便迅捷如风、准确无误的与两个壮汉的拳头撞在了一起。而后,他嘴角的那抹诡异的笑意悠然消失,又恢复那份特有的深沉与冷漠。
咯咯咯咯咯咯……。
在众人寂静无声的注视下,三人之间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之声。两位壮汉身形如断线的风筝飞出三丈之远,又重重的跌在地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袁子程目光冰冷如寒冰,依然如一堵墙般傲然立在原地,无坚可催。
这一幕,令坐在台下的才子才女们惊诧莫名,他们不知台上发生了何事,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有辱斯文的血腥一幕!朱媚儿等人也茫然不明所以。
真正知道其中惊险的只有袁子程、陈小九与小书童三人而已!
崔州平神情错愕的望着昏迷不醒的两位武夫,内心中以为他们两位保镖武功盖世,他们一出马万事皆休。可转眼之间,二人竟然非袁子程一合之敌,这种感觉非震惊不能形容也。他的骨子里,血液中层层向外扩散出一阵阵的凉气,冰得他周天寒彻,颤颤兢兢直打哆嗦。
石头筹心思玲珑,暗骂崔州平无用,忙上前打个圆场道:“这两位仁兄想必旧伤复发,不慎晕倒,哈哈……,无伤大雅,无伤大雅……”说着向旁边的下人示意把两位大汉抬走,又恨其不争的走到崔州平身旁挤眉弄眼道:“崔兄,你方才不是要挥毫泼墨,向大家展示一下你的墨宝吗?现在你怎么忘记了?”
“哦……啊……噢……”崔州平长出了一口气,强压自己的惊恐神色道:“石兄不提,我倒忘了!”他一想起书法两字,先前那股恐慌便忘记了七七八八,自信充斥心间,他挺胸抬头道:“读书人不仅要学好诗文,书法也要有相当造诣,字就如同人的一张脸,一定要慎之又慎,我崔家诗文堪称一代翘楚,书法上面的造诣更加精深,我现在挥毫泼墨,请诸位才子一观!”
陈小九听到此处上前邪笑道:“崔公子说得对极了,书法确实如同人的一张脸面,就凭崔公子的一张脸,生得如此高深莫测,旷古绝今,相信你写出的字一定也抽象洒脱,颠倒众生了!”
小书童的笑声刚刚停歇,听了陈小九这番若有所指的话语,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瞧崔州平的脸颊,忽然小脸一扬,又咯咯娇笑起来。
崔州平被小书童的笑声弄得异常尴尬,想到袁子程卓绝的武功,偏生又不敢上前训斥,一张南瓜脸憋得通红,他狠狠的看了陈小九一眼,四白眼中射出的怒意直冲云霄,似乎是想生吃了他。
陈小九见到崔州平这番模样,心中十分舒爽,该,让你小子跟我抢媳妇!这回我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一会的功夫,文房四宝已然备齐,崔州平甩了甩头发,神色之间,颇为自信,虽然在对联上他不能沾得半分便宜,但是在书法上,自信可以力压群雄。
他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信手拈来,为这位亮丽的小书童作一首诗!”他思虑半天,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道:“
梅花帐里笑相从,
兴逸难当屡折冲。
百媚生春魂自乱,
三峰前采骨都融。”
字体中锋圆润,飘逸多姿,确实不俗,那些对书法颇有造诣的才子俱都围过来观看,一望之下,不禁拍手赞叹,高声叫好。待看到那诗句,虽然文辞优美,可字里行间似乎香艳露骨,充满着对女性的不敬与不公,与崔州平的身份不符,心中俱都暗暗摇头。
崔州平看着众人啧啧赞叹的表情,心头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十分得意道:“此字如何?此诗如何?登堂入室,却也不难!”
小书童听见才子们高声念道这首诗,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生涌出一口凉气,紧束的酥胸微微起伏,怒意上涌。她虽然娇嗔满面,但又好像在强迫自己把那口怒气消化于无形。她粉红的嘴角调皮的上翘,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似乎要滴出水来,颇有几分幽怨的望着陈小九,似乎在向他求救。那份可怜兮兮的感觉,分外让人心疼。
邪恶的陈小九难得的露出大男孩般的阳光笑意,对她做了个鬼脸,回头自信满满的走向崔州平,灿烂的笑意逐渐转变为低沉的冷漠。
崔州平见陈小九走上前来,心中凛然,面上冷笑道:“你个马夫,也要来点评一番吗?”陈小九颇有些轻蔑的向他看了一眼,转头注视着他的墨宝,良久叹道:“此书灵动飘逸,若以常理来看,应该也勉强算得上是佳作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崔州平什么身份,恩科中举,唐家三代中的佼佼者。陈小九身份卑微,不过是朱家的一个马夫。
而现在,一个马夫竟然大言不惭的对着一个举子不屑一顾的说:“此书勉勉强强算是佳作!”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句话啊!仿佛一只蚂蚁骑在大象身上,拍着它的头脑对它褒奖道:“你很好,长得很大!”
才子才女们对于陈小九的语出惊人感到分外诧异,其中鄙视不堪有之,惊诧莫名有之,嬉笑玩味有之,林林总总,莫衷一是。
崔州平自诩书法出众,年青一代小字辈中,无人出其右,备受夸赞,而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受了他一个马夫的奚落,心中十分难堪,他面红耳赤,歇斯底里道:“马夫,你敢如此大言不惭,戏耍与我?既然如此,你便说与我听,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若说不出来,我断不会饶你。”
陈小九哈哈大笑道:“你虽然运笔灵动,漫妙万千,可是却过于追求运笔的变化,字里行间到处充满了媚俗铅华!”
“而此诗香艳露骨,猥琐下贱,只有青楼老鸨龟公方能做出这样低俗不堪的诗句,没想到崔公子竟然偏爱此道,莫不是崔公子与老鸨劳心劳力的日“交”夜谈,而得了她的真传吗?”
此言一出,才女面红过耳,才子则哄然大笑,但仔细思量起来,果然说得形象贴切,心中大生赞同之意。
崔州平心中狠狠疼了一下,一张面孔涨得通红:“你个区区马夫,懂些什么,休要在这里妄加评论。”
陈小九心中冷笑,踱了两步对众位学子侃侃而谈:“书者有三种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谓‘无我之境’,借古人规矩,开自己之生面是谓‘有我之境’,我顺笔性,笔顺我势才是真正的‘忘我之境’!”
“敢问崔公子,你到底是达到了哪种意境呢?依我看差之千里,拍马也及不上!”陈小九啧啧嘴巴道。
以上言谈是一代书法家张旭穷其一生的心得,陈小九博览群书,此时借用一番倒有奇效。他言简意赅,画龙点睛,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周围懂得书法的才子才女们听得此言,茅塞顿开,不由得频频点头,对陈小九的见解深表赞同,再回头看崔州平的墨宝,则连连摇头,仔细观瞧,他的墨宝显然是达不到三种境界中的任何一种。
崔州平听了陈小九掷地有声的三点言论,一颗心差点从腔子中跳了出来,呆呆的立在当场,面色青紫,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去年他曾经书写一幅自以为十分华丽飘逸的诗句,托人呈给摘星楼五层之上的崔家老祖宗,以求得到他的指点,而当时老祖宗给他的评语与今日陈小九的言辞如出一辙,丝毫不差!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难道这个车夫在冥冥之中有老祖宗相助?他长叹一声,落寞颓废之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