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对与错
作者:俊后生   大周门阀最新章节     
    丘林翁不是只身逃跑,他还带了几名亲信的随从,这些人都是他丘林部的私兵。
    除此之外,这个五旬老翁也只是带了几斛香料,而剩下的那些丘林部私兵们则是带了几大捆肉干,外加几斗黍子傍身。
    他们倒是从阿秃儿的部民手里抢了好几匹马,平均下来一人一马还有富余,显然是做好一路狂奔的准备。
    至于说,他们为何不带走自己商队里的骡马,则是因为这些大牲口由于连日行进,掉膘严重。
    本来,丘林翁还想要放一把火的,可是却因为赵无咎来得实在太快,所以才没能成行。
    这个狡猾的老头,眼瞅见一个“铁猛兽”踏入黑水靺鞨部落的营门,当即就爬上马背远遁而走。
    薛承誉本来想着带人去追的,不过,使节团正使郭老夫子出言制止了他。
    一来,对方本就是轻骑而走,薛承誉等人想要追上那些人,至少得脱下衣甲才行。
    这脱衣甲再换马去追,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刻钟,那些人若是不管不顾恐怕能跑出几里地开外。
    他们使节团里虽然也有向导,但毕竟还是有些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事情平白损失人手不值当的。
    二来,郭老夫子心里庙算数次,觉得那个丘林翁逃窜向扶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现在不是。
    虽然那人应当是祸乱常州、幽州等地阴颉利的使者,目的是想要与扶余人建立关系,以便共同应对来自大周的压力。
    但是,这绝对需要时间,没个一年半载,两方的关系根本建不立起来。
    况且,此次出使,郭老夫子有七成把握将扶余国暂时“按下”来。没了急迫需要疏解的压力,扶余人和那阴颉利也就没有了急切的共同利益,结盟的时间亦会因此而推延。
    毕竟,老话说的好:是骡子是马,得先拉出来遛遛。那阴颉利现在只是一伙叛军,也不敢自称可汗,扶余国也摸不准他到底有几斤几两不是?
    反倒是这个大祚荣的靺鞨诸部联盟,郭老夫子都觉得有种腾蛟起凤的不好趋势,他不大相信,那些与其常年打交道的扶余国人会看不出来。
    他已经问出来了,丘林翁跑的时候带着阿秃儿给的靺鞨诸部行军图册。
    这东西要是到了会用的人手里,绝对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扶余国那个“北面将军”泉男建听说不是个庸人,有了图册在手,恐怕能给靺鞨诸部的劫掠带来不少麻烦。
    “……此举虽然有伤天和,也不那么堂堂正正,但却能不伤我大周之人和……
    即便后世史家刀笔加身,老夫这前半生修的圣人之学,行的君子之道,想必也足以功过相抵了吧……”
    笃定了想法,郭老夫子当即就以连日行进,审题过于疲惫为由,强行征用了阿秃儿的营帐进行沐浴后休整了足足一日。
    使节团众人更是在黑水靺鞨营地,征用了牧民的锅灶、柴薪,饮马休憩了一番,然后又拿了阿秃儿“孝敬”的金银珠玉之物,将丘林翁留下的全部财货全都带走,这才扬长离去。
    至于说那些被俘虏的杂胡武士,则全都被贬为了奴隶,负责给使节团的人照顾车马,稍有不当,便会招来一顿鞭笞。
    这些事情,赵无咎全都看在眼中。
    事实上,在昨日强征牧人家锅灶做饭的时候,他就有些于心不忍。明明用不到那么多锅灶的,可使节团昨日还是令黑水靺鞨部不少牧人们断炊了一日。
    他还看到使节团里的一些杂役,动手去殴打那些牧人,甚至有人还想闯进年轻女子帐中,结果他实在忍不了了,冲过去把刚刚解开犊鼻裈的那人拎了出来,一脚踹屁*股上,踹走了好几步。
    苍天可鉴,他这么做,可完全不是为了半夜休息时,让那个被救的少女偷偷潜入自己帐篷……当然,那女娃子也没成功,因为三花半夜就一直趴在帐篷门口。
    但是他的感知很强,就算不刻意去放任自己的感官探查,可他也听见差不多半个营地范围,好些地方传来了不自然的喘息声。
    “这要就是替圣贤宣扬的‘仁义’之道,我抄的那些经书就怕不都是些伪经。”
    赵无咎心里存了这么个念头。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时候,他的想法第二天就被郭元朗看破。
    老夫子在赶路的时候,问了赵无咎一个儒家经典问题: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听到这个问题的,除了赵无咎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包括靺鞨国主之子大利稽,还有那个薛承誉。
    只是后面那俩人,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大利稽说:“人之初,性本善。”
    理由则是这是圣人的教诲,都写在经义里面,怎么可能是错的?
    而薛承誉是嗤笑,并不做回复。不过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一点儿也不认同那个靺鞨国主之子的浅陋见识。
    他认为人性本恶。
    只有赵无咎没有轻易作答,他只是想了想之后,从路边儿拔起一根牛蒡,嚼着里面微微甘甜的汁水,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地面,最后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郭老夫子当即哈哈的大笑。
    “善,大善,真他娘的善啊!”
    这个老夫子心中大喜,为的是见到一块真的良才美玉,圣人绝学后继有人也。
    赵无咎的答案是在告诉老夫子,他明白了其用意:性本善,性本恶,天地之间本来就没有善恶之分,何谈为“本”,只是有了人心,才有了善恶的评判。
    昨天他看到的,郭老夫子之所以纵容使节团犯下“小恶”,那其实是为了迎合此方天地人们的习惯。
    如果他真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秋毫无犯的态度,那个阿秃儿恐怕会第一个怀疑使节团的实力,保不准就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必须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表现出一种足够的强悍,这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与畏惧。
    尊重其习俗,何尝不是一种善呢?
    当然,这样的善恶是非观对于赵无咎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更在乎自己心里所坚定的一些信念。
    从乎本心,也能从乎于本性,在郭老夫子看来,这就是圣人之教真正传承人该有的样子……比起某些囿于外物的傻蛋,赵无咎可真是“聪明”了不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