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奔流如海,八把折叠的螳螂长刀在灵活的机械结构推动下,所舞出的刀光简直就像是绽放的繁花,几乎要将脑眼巨兽的身躯彻底淹没。
夜将明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声,每一刀下去,都有大捧大捧的腐血溅射到他的脸上和身上,将他的衣服和脸上的仿生皮肤烧蚀出一缕缕青烟,甚至都能透过他的脸颊直接看到口腔中的金属牙齿。
脑眼巨兽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幻术不仅没有将夜将明的斗志消磨,反而让他更加凶残和毒辣,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在战斗了,而是在单纯地享受对脑眼巨兽施加伤害和痛苦的快感!
但是,越是宣泄愤怒,夜将明就越是能够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内心像是泥石流一样沉重翻涌的悲伤。
每一次将刀刃深深斩入脑眼巨兽的身体中,他都仿佛又回到缅滇边境,回到了那个自己为了保护队友,而舍身扑向毒贩掷来的手榴弹的那一天……
疼……真的很疼……
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躯体只剩下胸骨以上的部分,四肢化为了碎肉片和粉末,双眼双耳全部失明失聪,声带破裂,腑脏破碎,全身的皮肤尽数坏死。
但是,有一名叫做岳重的修士,将声音直接传递到了自己的心里,说他不仅有方法可以修复自己损坏的肢体,更是可以让自己的战斗力更上一个台阶。
这个方法,叫做道兵改造。
也就是将人类的身体部件,替换成炼制好的法宝。
这种方法是岳重的原创,而自己,也是第一个正式的受改造者。不仅要承受改造过程中产生的巨大痛苦,更是要随时面对法宝在手术过程中异动,让自己一命呜呼的生命危险。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同意了,自己还有女儿要养,还想看着她出嫁,还有妻子要照顾,还希望和她白头偕老,自然是想要继续活下去的。
于是,改造开始了。
手术,痛苦而漫长,漫长到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结束,痛苦到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十八层地狱里服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临近那崩溃的边缘,但是心中对妻子和孩子的爱,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坚持了下来。
半年,整整半年之后。
当自己有能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是第一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清晰,就连空气中微尘的形状,都能被他眼中那双散发着淡淡蓝色幽光的眼眸所轻易捕捉和分辨。
那也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了那口悬浮在空气中,降下缕缕玄黄气的青铜小鼎;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人,隐藏在深山老林里,只为了修成神仙。
感受着那有力而灵敏的机械肢体,自己心中充满了喜悦。
自己又有能力,去将家人拥抱了!
但是……
就在自己申请出院探望亲人,回到家中,打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一群陌生的男人。
女儿和妻子的衣物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平时被妻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满是黑漆漆的鞋印,茶几上洒满了纸牌和麻将,自己的军装被几名痴肥的混混随意披在身上,赤红的徽章被烟头和酒瓶所堆埋。
当自己露面时,他们大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是的。
半年前,当我自愿被岳重改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国家下发了我的牺牲通告,烈士的补偿在官僚系统的层层盘剥之后,到我妻子手里的只有五十元。
我的妻子本就体弱,听闻此等噩耗,随即便一病不起,只能卧床在家。
而这些人,是本地的混混,他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吃绝户。
他们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就是因为领头的那个,是我妻子的亲弟弟,不管如何闹,始终都是私家的事情,永远捅不到公家那里去。
我的妻子坚决反抗,但是这群畜生,居然当着我妻子的面,将我仅有的女儿给凌辱!
最终,她抱着我们的女儿,从八楼跳了下去,用鲜红的血花,作为对不公命运的最后反抗……
从那一刻起,我真的死了。
我在边境线上,艰苦训练,奋斗多年,保护的居然是这么一群玩意儿。
岳重,谢谢你,没有在我当时的身体里面加装任何的武器……
只有那样,我才能让这些畜生,得到最为痛苦的死亡!!!
我走出家门,浑身是血,无法流泪。
还好天空及时下起了雨,雨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下,淹没了我的伤悲。
我被押上了法庭,看着法官声嘶力竭地对我呐喊的模样,我只觉得可笑。
你所能给予我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死亡,而我早已在回家的那一天死去。
现在行走的不过是躯壳和腐肉,人类又能对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做什么呢?
法官——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些人,所希望发生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岳重出现了,他只是亮了亮胸前的徽章,法官和警察们就奴颜婢膝地将我释放了。
“别这么看我,我也很讨厌掌天阁,但是……在国内,这个徽章真的很好用。”
岳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耸着肩膀,脸上是我十分熟悉的无奈和愤慨。
他递给我一盘光碟,说:“这是你的妻子在半年前,你出事的前一天寄给你的。老哥,看完它,把这份痛苦嚼碎了咽下去。我们都是被背叛之人,但是总有一天,那些背叛了我们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很坚定,就像是要把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刻进石头里。
晚上,我用派出所里的cd机打开了光碟,短暂的读盘之后,我看到了明亮而不耀眼的阳光,青翠的芳芳草地,以及那在草坪上,举着风筝奋力奔跑的女儿。
我听到妻子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曦曦,过来和爸爸打声招呼。”
“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曦曦想你了,你能回来给曦曦讲你打坏蛋的故事吗?”
“再跟爸爸说说,你学校里的事情呗。”
“嗯……曦曦在学校里学到了很多知识,还交到了很多朋友。但是那些小朋友开家长会的时候,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来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曦曦去开家长会啊……”
光盘还在播放着,但是夜将明已经听不到了。
他抱着头,蜷缩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发出了无声无泪的哭嚎。
……………………
长刃深深地斩进了土石之中,不堪重负的它在短暂的挣扎之后,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中断裂开来。
夜将明猛地回过了神,双目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泥雪混合物,缓慢而僵硬地直起了身体,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站在一个由刀刃生生斩出的凹坑之中,那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冻土在螳螂长刀面前就像是橡皮遭遇了美工刀,被随意雕刻刨挖。
四周,是脑眼巨兽分崩离析的残骸,这些只有人头大小的东西,即使到了如此凄惨的境地,依旧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生命力,一边发出恶心的声音,一边朝着周边的阴影中蠕动而去。
对于它来说,此时的夜将明,比真正的魔鬼,还要恐怖上几万倍!
在清脆的机括声中,夜将明身上的螳螂刀刃齐齐收回到了身体之中,他从半朽烂的风衣口袋里抽出了黑与白两把大口径手枪,对准了那些奋力挣扎求生的烂肉。
“死……”
砰!
“死……”
砰!
…………
脑 浆与血 花迸溅四射,这些本就污秽恶心的东西在空气中留下的气味,就像是在炎热的夏天发酵了好几十天的臭鱼烂虾。
夜将明一脚踏住了最后一块散发出浓郁腐烂气味的脑组织,看着上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畸形眼球中折射出的恐惧,他此刻像面具一样呆板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手指轻轻扣下了扳机:“死。”
砰!
血浆溅到了他的腿上,身上,脸上,几乎将他半个人染成腐朽的赤色。
夜将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缓慢地转过身去,迈着和机械一样僵硬平直的步伐,向着镇子中心的灯塔走去。
风雪愈发猛烈,很快就会掩埋街道,将一切的腐烂和污秽都埋藏在下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在他的脖子上,一只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摄人心魄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