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神色淡然，按照她对这年代的物价了解，给秦雅晴浅声说着温家每个月大概的收入和支出，末了，她说：
    “由此可见，温家的家庭负担不轻，而那个温启明又非长非幼，根据人们常说的，在一个家里，通常是爱大的偏小的，中间夹个受罪的。
    当然，这不是绝对，毕竟孩子多了，做父母的日常难免会忽略其中哪个，可话又说回来，位处中间无疑是最容易被忽略。
    原因很简单，第一个孩子基本上都是在父母期盼中落地，等到父母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一多难免不值钱，但若是时隔多年再生个老来子或是老来女，那就是另一说。
    至于为何是另一说，你应该不难想到。”
    没指望秦雅晴给回应，宋岚续说：“老来子或是老来女，于做父母的来说，觉得这是在证明他们还年轻，是他们身体健康的体现，日常生活中，难免会偏爱些。
    在这样有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中长大，又不能得到父母一碗水端平，心中不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想法。
    同样的，并不是绝对，像那心性好的，自然不可能怨气恒生。
    但从温启明对你的态度转变上，不难看出，他的心性是真不怎么样。
    本想通过和你处对象，让他在未来的生活和工作中能轻松些，不是我觉得咱们家如何，是事实明摆着，在咱家没出变故前，单单住在厂洋房家属区，足以说明咱家的条件是好的。
    所以，温启明不管是真得喜欢你还是假意喜欢，他在你面前肯定没少表露出他的体贴和关心，及对你展现出他最好的一面，以此来俘获你的真心，好叫你对他情根深种，最好能事事听她的。
    可他八成没想到他会被突然安排下乡，这是我的猜测，可对？”
    “……嗯。”
    迟疑好一会，秦雅晴点头。
    “也就是说，他不是自个主动报名下乡，是他家里做出的安排，对吧？”
    宋岚再问。
    秦雅晴不得不又“嗯”了声，说：“他大哥……他大哥有个临时工的工作，他姐不愿意下乡……”
    在这就得提一嘴，温启明的兄姐，一个比他大两岁多，一个比他大一岁，三人实在是没多少年龄差。
    儿女双全，温母没打算紧跟着要孩子，不料却怀上了老三温启明。
    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势必生不出多少欢喜。
    等到温启明三岁，温母生下一对龙凤胎。
    无需多说，龙凤胎往往代表着吉祥，做父母的喜欢些在所难免。
    后来温母又生下家中老六。
    是个女儿，比龙凤胎小一岁半，同样的，老六和温启明这个老三没受到父母多少关注。
    等到老六长到七岁，温家迎来幼子老七。
    加之这老七打小嘴甜，日常被父母是明晃晃偏爱。
    温启明自记事起就知道他在家不得宠，索性做起小透明，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好为自身博取未来。
    情窦初开，他意外发现一个捷径，即找个家里条件好的女孩子处对象，然后两人步入婚姻，这样他就能自个少奋斗，少辛苦些。
    用不着为前程多忧虑，也不用在钱财上紧张，甚至抠抠搜搜。
    就这样，他开始主意起个人形象，有意给自己立人设。
    白衬衣和黑裤子是标配。
    哪怕白衬衣已经穿的袖口起毛边、泛黄，但却清洗得干干净净，走在学校里，始终保持自身清清爽爽。
    而秦雅晴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傻白甜”，且娇柔脾气软和。
    就很“幸运”地成了温启明“狩猎”的目标。
    把人拿下，温启明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许是太容易得到，他在心里其实挺瞧不起秦雅晴，又怎么可能付出真心？
    “所以，温启明就被他父母推出去下乡，然后他在你面前说舍不得和你分开一类的甜言蜜语，接着你脑子一热，不顾家里人反对，自个报名去下乡。”
    宋岚的语气和她的表情淡然得就像是和风细雨，看不出、听不出一丝半点喜怒。
    秦雅晴垂眸不语，这无疑等同于默认。
    “下乡的日子是怎样的，温启明应该很清楚，知道他家里不会在钱票方面给他提供帮助，为免自己在乡下的日子过得苦，唯有你跟着他一起下乡。
    毕竟从你日常的着装不难看出你在家受宠，只要有你在，只要他有足够把握拿捏住你，你身上的钱票和咱们家寄给你的好东西，到他手上根本不成问题。
    温启明甚至觉得，都不用他朝你伸手，你就会把钱票和好东西塞到他手中。”
    秦雅晴继续沉默。
    只因……事实的确如此。
    “但为保持在你心里的形象，他必定有说是借你的，等他回头有了就还你，然而却从来不给你打借条。”
    听宋岚这么说，秦雅晴抬头，含着泪光的眼中明显写着惊讶。
    “用不着惊讶，只要有点脑子的人不难想到。”
    宋岚说到这，她嗤笑了声，方接着说：“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压根不打算还你。
    可让他失算的是，爸妈因你不听劝，自个报名去下乡，心中有气，就没给你寄钱票和包裹。
    他或许有想着再赌一把，觉得咱爸妈不会心狠到真不管你，结果等你下乡那会带在身上的钱票被他用各种借口骗到手，
    依旧还没有等来爸妈寄钱票和包裹给你，那时，他对你的态度其实已经有了变化，我有无说错？”
    “……”
    秦雅晴错开宋岚的目光，紧咬下唇不吭声。
    “时间到二弟写信给你，提到咱家出了变故，你肯定把这事和他说了，再往后你和对方之间会个什么状况，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清透沉静的目光锁在秦雅晴身上，宋岚静静地看了对方片刻，开口：“一个对你没什么真心，只知道在你这一味地索取，你喜欢他什么？
    难不成喜欢他有意糟践你，把你的真心往地上踩？
    大妹，我今日能站在你面前，一方面是作为你大嫂，不想看到你泥足深陷，
    被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骗得凄惨、悲苦一生；再就是帮妈完成遗愿，不能由着你把自个一辈子毁掉！
    爸和你大哥，还有二弟二妹、小弟小妹他们都很关心你，希望你这次能够跟着我回去。
    对了，爸没事了，他已被单位接回京市正常工作。
    你大哥的身体也已康复，在他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忙碌，咱家的一切皆已恢复正轨，等你回去后，就能办理入职手续。”
    秦雅晴原本止住的哭声再度响起，她捂着脸“呜呜”大哭。
    真是大嫂说得那样吗？
    温启明对她没有真心，对她只是利用，因为觉得她没了利用价值，从而……从而疏远她，选择和大队长家的小女儿处对象？
    秦雅晴不想相信，可她又没理由不信，她心中很清楚，宋岚所言其实……其实都有迹可循。
    但这不得不看清事实，于她来说好痛啊！
    还有……她不听劝，背着家人跑到这边下乡，置家人的感受不管不顾，更是在母亲弥留之际，不曾回去看一眼，这样的她，
    明明如此可恨，却依然被家里人记挂……给她安排好工作，为的只是不想她在乡下蹉跎一生，不想她被温启明骗得凄惨悲苦！
    她哪里值得家里人如此对待？
    “大嫂，秦雅晴要不要和咱们回去？”
    秦博延听着秦雅晴的哭声，心中烦躁，皱眉回到宋岚身旁问。
    “我要亲口把一切问清楚！”
    没等宋岚开口，秦雅晴蓦地收起哭声，同时狠狠地拭去脸上泪水，她对着宋岚和秦博延说了句，而后，回了知青院。
    男知青宿舍。
    温启明心事重重坐在自己的被窝里，他有听到同宿舍男知青说起秦雅晴有家人来看望。
    那一刻，他脑中“嗡”一声响，随之心头异常杂乱。
    旁人或许不知，可温启明清楚知道，他在对秦雅晴的事情上确实不怎么地道，可他能有什么法子？
    再者，秦雅晴何尝不是自个犯蠢，看不出他对她有没有用真心，就一股脑相信他，跟着他跑到乔兴屯这地方下乡。
    被他甩，也是自找的！
    然，两人不管怎么说，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他们到底相处了好几年。
    接受关杏儿的示好，是他不得已为之，对秦雅晴……就这件事而言，他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有那么点对不住秦雅晴。
    温启明这一刻绝对没想到宋岚和秦博延的到来，是要把秦雅晴从乔兴屯接走，在他看来，秦家出了变故，秦雅晴想要回城，这根本没有可能。
    况且……秦雅晴一意孤行追着他下乡，和她家里人之间已起矛盾，加上她母亲病危，都没有回家一趟，对于这样的女儿，先不说秦家今非昔比，
    秦父不知被送哪种地，单单秦家的现状，及秦雅晴和家里的关系，哪个愿意，又有能力把她调回去？
    “温启明！温启明，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宿舍门外传来秦雅晴因痛哭过变得低哑的声音。
    一瞬间，同屋男知青齐齐把目光聚向温启明。
    皱了皱眉，温启明起身下炕，他穿上棉鞋，拿起棉袄，无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走出宿舍，问：“你想问什么？”
    “你确定要我在这问？”
    秦雅晴直视着温启明，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穿好棉袄，温启明把扣子一个个系上，面无表情问：“去哪？”
    秦雅晴没出声，她转身朝知青院大门外走，身后，温启明提步跟上。
    “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走出知青院大门，秦雅晴没有去宋岚和秦博延站的那边，她到大门另一侧十来米开外站定。
    温启明和秦雅晴面对面站着，闻言，他嘴角动了动，迟迟没道出一句话。
    见状，秦雅晴立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强忍着泪水涌出眼角，说：“那你是纯粹利用我了？觉得我家条件好，一心利用我，
    从我口中得知我是背着家里人和你下乡，得知我家里出了变故，知道不能再从我这拿到好处，于是……于是选择疏远我，接受了关杏儿的示好，对不对？”
    温启明目露诧异，却依然闭口不言。
    “不明白我是如何想到这些的？觉得我就该是个笨蛋，温启明，你是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泪水顺着脸庞滚落，秦雅晴被自个给蠢哭了，原来温启明……原来他的确如大嫂所言，对她不曾用过一份真心。
    利用！
    他和她之间，他对她只有利用！
    “难怪呢？难怪你在来乔兴屯的火车上……就要求我不要把我和你是对象这关系随便往外说。难怪你在来到知青院后，
    对我的态度和对待别人并无大不同……是我傻，是我没一开始看清你的真面目，我蠢笨如猪，活该被你欺骗！”
    “秦雅晴，你也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你我之间只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并非纯粹是我在利用你。况且我也没少关心你。”
    温启明为自个辩解，他可不想背上品行不端的名声。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温启明，你可真是一如既往会说话。”
    秦雅晴想要强行止住泪水，奈何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她问：“你从我手里拿的那些钱票，是不是压根没打算还我？”
    “我没说过这话。”
    温启明反驳。
    “行，你是没说过。”
    秦雅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紧跟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日记本，说：
    “你曾说你会还我钱票，我这里每次都有给你记着，既然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把钱票还我吧！”
    温启明愕然：“你……”
    “算了，你身上应该没什么票据，我就给你折算成钱吧，你统共借了我286块，
    票据加起来算你三十，现在你要还我316，看在你我毕竟做过几年对象，我收你300整，你没意见吧？”
    把手上的笔记本递向温启明，秦雅晴说：“你看看。”
    “有这么多？！”
    温启明看似淡然，心里却在秦雅晴提到钱票事便已骂娘。
    “你觉得我在讹你？”
    秦雅晴冷脸。
    温启明没说话，他接过她手中的小本本翻了翻，心中默算一遍，差不多就是秦雅晴说的数。
    “我手头上眼下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