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檀听得忍不住大笑,笑了半天发现他还在板着脸,就知道这小老头又生气了,于是赶紧伸手搓了搓他的脸:“谁说的,我家崔泠越老越好看。”
“真的?”崔泠抬头。
梁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崔泠又化为人形,站在她面前绷着脸问:“那这样呢?”
“当然也好看了,是最英俊的老头。”梁檀说着,笑着扑进他怀里。
崔泠这才满意。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后,便互相搀扶着往家走。
“你最近都不背我了。”小老太太抱怨。
崔泠:“……我现在自己走都成问题,还怎么背你?”
“你就是不爱我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不知哪句话就吵了起来,梁檀轻哼一声松开他,先他一步往前走去。
“等等我!”崔泠抱怨。
梁檀扬起唇角,刚要说什么,世界就停了下来。
她愣了愣神,回头就看到皱着眉头的小老头,一脸不高兴地停滞了。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在这里待了太久,都快忘了。
她笑了一声,折回去将土豆塞进他手里。
“让你总是跟我拌嘴,不能动了吧。”梁檀轻哼一声,许久才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再见了呀,我的大白狼。”
——
三世3。
狭小的屋子里,空气常年透着一股血腥和尿骚的混合气味,地面上到处都是不明的液体,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郎,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一张台子上。
他身上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绽开的伤口里混着衣裳的碎布料,忽略血迹与脏污,不难看出这身衣裳的料子是极为难得的锦缎。
“沈尚书也太可怜了,就因为说错一句话得罪了圣上,便被抄了家判了罪,唯一的儿子还被送进宫中做奴才,昔日风光一瞬烟消云散,实在是唏嘘啊!最可怜的还是崔家小公子,都十来岁了,再过两年就要订婚的年纪,如今却做不成男人了。”
“他可怜,谁不可怜?你一个老阉奴,就别操心人家了。”
“说得也是,咱们贫苦人家出身的,不比他可怜?我还是别瞎操心了,还是尽快给他净了身,去找皇上复命吧。”
两个宦官说着话,便推门进来了。
少年听到房门吱呀一声眼眸微动,勉强睁开眼睛后,就看到对面来了两个人,手里还拿着麦秸和锋利的小刀。
他愣了愣,回过神后很快就明白了,于是拼命挣扎起来。
“哎哟小祖宗,这种时候乱动可是会要人命的,你还是老实点,咱家也好尽快结束。”年纪大些的老宦官笑道。
他的话引来少年更剧烈的挣扎,老宦官旁边的太监不耐烦了,上来就抽了他两巴掌。
做惯了粗活的太监手劲极大,两巴掌下去,直接将少年的脸打偏了,唇角也溢出血来。自幼没有受过这种苦的少年头晕眼花,身上伤口也因此崩开,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这就对了嘛,何必要多受皮肉苦。”老宦官叹了声气。
太监啧了一声:“就是惯的。”
老宦官斜了他一眼,太监扯了扯唇角,上去将少年的裤子扒了。
下半身突然毫无遮掩,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只能恨恨地看着眼前两人。太监见状有些不耐烦:“看什么看,要怪就怪你那不争气的爹,非要做什么死谏的忠臣,这下好了,他好端端无事,流放到边关享福,你却被送进宫来。”
“行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你就少说这些了。”老宦官倒是耐性极好。
太监冷哼一声,往少年身上浇了些烈酒,便拿起刀子要割,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
“辰妃娘娘到!”
门外传来尖利的声音,两个宦官同时一愣,接着就看到辰妃宫里的管事太监进屋了。
两人平时干着净身的脏活,身份自然高不到哪去,看到管事太监急忙行礼。
“都起来吧,”管事太监说完,看向台子上一动不动的少年,顿时皱起了眉头,“已经净身?”
“还没有!”两人以为在指责他们办事不力,连忙道,“现在就准备开始了。”
“不必了,咱家亲自掌刑就是。”管事太监说着便挽起了袖子。
两人顿时愣住,最后还是老宦官紧张开口:“李公公,这种脏活,怎好经您的手……”
“是辰妃娘娘吩咐的,”李公公斜了他们一眼,“辰妃娘娘就在外头,你们若是不答应,直接同她说去,咱家可不敢违旨。”
“不敢不敢,只是……”太监还想说什么,老宦官急忙拦住他,太监顿时想起,辰妃与沈尚书早就结下了梁子,如今特意前来,恐怕就是为了取这沈小公子的性命。
崔泠是罪臣之子,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翻身了,没必要为了他得罪辰妃,再说宫里净身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圣上如今已经出了恶气,不会再理会这件事的。
两个宦官对视一眼,便赶紧退出房间,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四十余岁的女子。
女子虽然年纪大了,可依然风韵犹存,骨子里就透着一股贵气。虽然她年过四十仍无子嗣,早就被圣上忘了,可二人见着她,还是一脸惊慌地行礼:“参见辰妃娘娘。”
看到二人在面前跪下,辰妃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蚕室传出一声惨叫,跪着的二人顿时一个激灵。
不多会儿,李公公就从里头出来了,身上还沾了一大片血迹:“娘娘,沈小公子倒是命大,竟扛住了。”言外之意,崔泠没死。
“看来他倒是个有福的,不如就去本宫宫里伺候吧。”如今身份是辰妃的梁檀缓缓开口,温柔的声音引来地上二人轻颤。
李公公应了一声,便叫人将崔泠从里头拖出来了。
两个跪在地上的太监偷瞄一眼,就看到少年裤子已经穿上,死狗一般被拖了出来,而他的裤子,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崔泠是痛醒的,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脏兮兮的屋子。
他脑子一片空白,盯着床头的穗子看了许久,思绪才渐渐回拢。他脸色一变,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照看的李公公总算发现他醒了,见状连忙将他按住:“沈少爷,可不能乱动。”
崔泠伤得太重,又许久没吃东西,被轻易按在了床上。他痛得连呼吸都在发颤,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宫人,眼底满是警惕与敌意。
李公公见状叹了声气:“沈少爷不必害怕,辰妃娘娘救了您,您已经没事了。”
他将如何救人的事简单说了,见崔泠还一脸恨意,只能无奈摇头,“罢了,辰妃娘娘的苦心,你日后会明白的,如今还是先养好身子吧,日后你就在这辰时宫住下了,不必再担惊受怕。”
说完,李公公便先行离开了。
崔泠精神紧绷许久,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脱力般放松下来,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观察周围。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屋,屋里整洁简单、窗明几净,比起寻常宫人住的地方要好一些,应该是主子寝房附近的偏房。那个人刚才说,是辰妃救了他。
崔泠眼眸微动,想到什么后脸色苍白,颤巍巍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还在。
他看着完好的身子愣了许久,接着想起顾沈两家的恩怨。
这恩怨说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辰妃刚入宫那会儿圣眷正浓,便违背祖宗礼法以皇后之礼回门,他父亲知道后,便上言弹劾了,自那之后沈顾两家便不再来往。他如今不过十三四,许多事都是听说,可也知道,辰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因为这件事看崔家不顺眼。
然而她却救下了自己,还保住了他的尊严。
是为了用他拿捏崔家?崔泠刚冒出这个想法,自己便先一步否定了,因为如今的崔家,即便没有他做质子,也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更何况辰妃若想用他羞辱崔家,等他净了身也不迟,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他一个全乎。
崔泠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许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皱着眉头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从清晨睡到黄昏,迟迟没有醒来的痕迹。宫人知晓他这段时间被关押用刑,身体和精神都累到了极致,所以除了服药,一直没有叫醒他。
与他相比,梁檀就显得格外凄惨了。
她清晨天不亮就去了皇后宫中请安,一直到晌午才被皇后放走,结果还没回到辰时宫,就又被得宠的贵人叫走一起用膳。皇后听说后,等她刚吃完饭就把她叫走了,一起在佛堂抄了半天佛经,天黑了才放她回来。
这一整天从早到晚,她都没在自己宫里待过,而她竟然已经习惯了,因为从她成为辰妃开始,就一直过得的是这种生活。
没办法,她在宫里的身份属实尴尬,虽然是唯一的妃位,地位上仅次于皇后,然而无宠无子,至少三年没有被翻过牌子了。宫里的女人看品阶,却也不完全看品阶,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有时候连一个受宠的宫女都比不上。
好在她家世不错,她又是与世无争的人设,所以宫里人不敢为难她,只有妃嫔们拉帮结派时总会波及到她。倒也不是想拉她进阵营,纯粹是看对方阵营不顺眼,所以拿她当筏子挑衅对方罢了。
梁檀秉持老好人人设,到哪都不得罪人,笑呵呵一天后回到辰时宫,只想尽快回屋睡觉。
只是睡觉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崔泠今日如何了?”她坐在床边,懒散地看向被召来的李公公。
李公公行了一礼:“回娘娘的话,他睡了一天。”
“啧,真够享福的。”梁檀有点羡慕。
李公公恭敬地低着头:“娘娘,许太医说,若想他好得快些,恐怕得用百年老参做药引才行。”
“仓库不是有一支?用上便是。”梁檀随口道。
李公公顿了顿:“可、可是,咱们也就一支……”
“无妨,本宫身子骨健朗,用不到那种东西,”梁檀摆摆手,“日后他要用什么药,只要咱们仓库有,你便只管给他用上。”
李公公闻言只好答应。
梁檀又看了他一眼:“崔泠的事,可瞒好了?”
“娘娘放心,沈少爷那儿,一直是奴才亲自照料,无第二人知晓他的事。”李公公低声道。
梁檀点了点头。这个李公公是她身边最可靠的宫人,她不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简单过问几句后,她便让李公公出去了。
李公公走后,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梁檀在床上滚了几圈,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然后颠颠跑去梳妆台了。
铜镜里,她眼角的细纹连脂粉都遮掩不住,脖子上的皮肤也有些松弛,虽然整体看起来还算风韵犹存,但也能清楚地看出年纪。
她在前面几个世界不是没有老过,上个世界更是活到了鬓角发白,可这次一出现就是四十岁,感觉确实……挺奇妙的,尤其是崔泠才十三岁。
皇后多好,实在不行受宠的贵人也行啊,偏偏穿成了这个在宫里无权无势的辰妃,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随心所欲,还怎么帮崔泠搞事业?
梁檀沉思许久,还是想不到自己除了管吃管喝之外,还能帮到崔泠什么。她叹了声气回床上躺下,很快就困意上头。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崔泠已经来辰时宫小半个月了,却始终没有被梁檀召见,反而是他自己存不住气,时不时就会透过门缝偷看。
偷看了几次,他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这位辰妃的日子似乎很不好过,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要出门,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脸上的倦容几乎遮掩不住。
又是一日夜间,他用过晚膳,等李公公离开后吹熄了灯烛,然后就坐到门口等着。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思,或许是孤独太久,也可以是心存警惕,让他总忍不住瞧瞧这位辰时宫的主子。
他熄灯后许久,梁檀才回来,穿过不大的院落径直回了寝房,房门关上,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崔泠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只看到这点画面。他继续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性子虽然沉稳,却也不过十三四岁,突逢大变内心十分迷茫,加上莫名其妙被带来辰时宫好吃好喝地照顾,心里便愈发迷茫不解,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所有的不安都会涌上来,他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蚕室那把明晃晃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