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宴会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逐渐只剩下皇上和他的心腹大臣了。众人都喝醉了,此刻混在一处玩女人大笑大叫,场面一度非常难看。
梁檀都觉得不忍直视,再一扭头,就看到崔泠正蹙眉盯着他们,于是赶紧提醒:“小孩子别乱看,仔细长针眼!”
崔泠被她一本正经的提醒搞得一愣,回过神后赶紧低下了头。
梁檀这才舒心些。
不知不觉已到子时,几乎所有人都烂醉如泥了,皇上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被两个太监扶着爬上了高位。梁檀装模作样地在旁边虚扶一下,同时客气地劝劝:“皇上少用些酒吧,仔细身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直接挥开她。
梁檀没想到他会动手,一时不察险些摔倒,还是崔泠及时搀扶住她。
梁檀暗骂一声,面上却保持微笑,正要说什么时,余光突然扫到两道奇怪身影,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实了些。
“崔泠,时候差不多了。”她压低声音道。
崔泠一愣,还未等问清楚,便听到台阶下的宫人突然暴喝一声:“昏君拿命来!”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闪过,众人惊呼的同时,梁檀直接扑到了皇上身前,想牺牲肩膀搏一搏荣华富贵,结果一步迈过了头,等停下脚步时,匕首已经直指自己心脏而来。
“娘娘!”崔泠脸色一变。
梁檀惊恐地睁大双眼,下一秒又赶紧闭上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一股软软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
喝得烂醉的大臣们已经吓得彻底惊醒,当看到辰妃挡在皇上前、崔泠挡在辰妃前时,连忙大叫‘护驾’。
侍卫们飞快冲上来将刺客押走,梁檀怔怔看着眼前小小的背影,直到他彻底倒在地上才猛地回神:“来人!叫太医!”
“娘娘莫急,只伤了肩膀。”崔泠压低声音道。
梁檀一愣,果然看到匕首扎在他肩膀上,松一口气后发现皇上在看他们,嘴里的话又变成了:“叫太医来瞧瞧皇上!”
皇上双腿发抖,肥胖的脸上出了一层虚汗,见她不仅刚才护住他,这会儿还不忘关心他的身体,顿时颇为感动:“爱妃莫慌,朕没受伤。”
梁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这一幕恰好叫崔泠瞧见,崔泠没忍住笑了一声,却因为牵扯到伤口顿时脸色发白。
暖阁之内一阵兵荒马乱。
一刻钟之后,辰时宫灯火通明。
太医为崔泠包扎之后,扭头向皇上和梁檀复命:“崔公公福大命大,没有伤及心脏,修养些时日就会痊愈。”
皇上点了点头,看向旁边妆容微微乱了的梁檀:“爱妃,你今日辛苦了。”
梁檀听到他叫自己爱妃就忍不住犯恶心,但面上还是温顺低头:“臣妾什么都没做,又怎称得上辛苦。”
“那是因为有崔泠舍身,否则今日受伤的就是你了,”皇上被吓得已经彻底醒酒,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道,“朕一定会好好赏你的。”
说完想到什么,又补充,“崔泠也要赏,好好的赏,朕当初那般对崔家,他依然对朕忠心耿耿,可见崔和是个会教孩子的。”
明明还不到两个时辰,他的评价便已经大变了。
“多谢皇上。”梁檀眼眸微动,福身道谢。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皇上就精神萎靡了,于是留下一句‘明日再来看你’就离开了。
他今天不留下,让梁檀着实松了口气,于是立刻出门去送他。
偏房里,太医走了之后,屋里就只剩下崔泠和李公公了。
李公公慢条斯理地将房门关上,这才回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崔泠:“你救了皇上,今后想来要发达了,我这老阉货,将来怕还要指望崔公公多多照顾。”
“李公公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孝敬公公是应该的。”崔泠回答。
李公公笑了一声:“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娘娘才是,你莫要记错了恩,报答错了人。”
崔泠顿了一下:“公公客气了。”
“说起来,我虽不是你救命恩人,在这宫里却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你可承认?”李公公走到他面前问。
崔泠垂眸:“认。”
“那今日,我有一桩事要教你,你学不学?”李公公又问。
崔泠抬头看向他:“学……”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甩了上来,崔泠脑子轰鸣,被打得脸偏向一边。
“这一巴掌是教你,日后别再抢主子的功劳,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再厉害,再有心计,如今也是宫里的奴才,是阉货,你还想靠着这点功劳出去做大官不成?只怕你前脚说你是全乎的,皇上后脚就将你砍了,最后白费心机不说,还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李公公面无表情地教训。
崔泠的脸还偏着,许久才低下头:“奴才知道了。”
“白眼狼。”李公公嗤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睡前涂上,明日风风光光领赏。”
“是。”
李公公直接转身离开了。
崔泠看着手中的药膏,许久将脸埋进腿间,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
许久之后,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是疼了?”
他猛地抬头,看到梁檀后眼圈瞬间就红了:“娘娘。”
“你的脸……李公公打的?”梁檀有些心疼。
崔泠看着她:“娘娘也觉得奴才故意抢功劳?”
“那你是故意抢功劳吗?”梁檀反问。
崔泠沉默一瞬,好半天才开口:“奴才……想过。”
在怀疑她说的刺客可能真实存在时,想到远在边关受苦的家人,他想过。
可也只是想过,因为他不能恩将仇报。
“只是想过。”梁檀回答得笃定。
崔泠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奴才说是,娘娘信吗?”
“为何不信?”梁檀失笑。
崔泠愣了愣:“您……信?”
“当然信,”梁檀难得看到他傻愣愣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明日我会亲自去找李公公说清楚,是我自己估算错误,差点让人刺了心口,若非你出手相救,只怕今日就没命了。”
崔泠还在看着她发愣。
梁檀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如今皇上不仅念我的恩,还念你的恩,或许还要对崔家开恩,我就不必再为你筹谋了,说起来也是多喜临门,你就别不高兴了。”
“娘娘……”崔泠又哽咽了。
梁檀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爱哭。”
“你安心养伤,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她温柔地开解。
崔泠闻言垂下眼眸,撑着床便要下来,梁檀阻止不能,只好由他去了。
“奴才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效忠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护娘娘一世周全。”他白着一张脸,一字一句许下诺言。
梁檀顿了顿,伸手将他扶起。
翌日一早,皇上的赏赐就流水一般送进辰时宫了,接着就是各宫妃嫔也前来慰问,皇后因为实在起不来床,只派人送了丰厚的礼品。
“好多东西。”崔泠起床后刚走进院子,便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他抬头看过去,看到李公公后垂眸:“公公早上好。”
“不是还伤着,怎么起来了?”李公公面上不屑,声音却透着一分不自然。
崔泠顿了顿:“听到外头动静太大,所以出来瞧瞧。”
“那就瞧好了,这几箱是你的,其余都是娘娘的,”李公公随意点了几个箱子,又道,“皇上说了,你还伤着不必谢恩,所以我等才没叫你起来。”
“谢公公关心。”崔泠并未看那几个箱子。
李公公扯了一下唇角:“谁关心你了。”
说罢,他扭头就走,只是刚走几步又停下,抿着唇回头看向他。崔泠不解地看过去,总算发现了他眼底的局促。
崔泠静了一瞬:“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李公公一愣,回过神后咳了一声:“你……如此机警聪慧,将来必有大作为。”
差不多的话,昨天和今天说出来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他大概也发现了,说完便急匆匆离开。
崔泠静站片刻,最后无视周围小太监们偷偷打量的眼神,默默扬起了唇角。
梁檀从主寝出来时,就看到他心情颇好地站在箱子前,于是也跟着笑了笑:“看到这么多赏赐,高兴傻了?”
“娘娘替奴才向李公公解释了?”
崔泠看向她。
梁檀挑眉:“看来不是为赏赐高兴。”
崔泠笑了一声:“都是娘娘的。”
“你的也是?”梁檀故意反问。
崔泠点头:“对,奴才也是娘娘的人。”
“嘴甜。”梁檀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接着随意瞧了眼箱子,面上一片平静。
崔泠迟疑一瞬:“娘娘得了这么多赏赐,不高兴?”
“都是身外物,有什么可高兴的。”梁檀不解。
崔泠重新把院中箱子挨个看一遍,接着回答:“是很多身外物。”
梁檀乐了,瞄了眼周围人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算什么,曾经还有人将江山送到我手里,我都没要呢。”
她在之前世界当长公主的时候,得到的又岂止这些。
崔泠眼眸微动,正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当今皇上时,突然发现了另一个重点——
她没有避讳其他人,直接在院中表示了对他的亲密。
自从进辰时宫后,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们只在没人的时候才这般相处,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与他闲聊。崔泠心中刚疑惑一瞬,接着就想明白了。
他如今是以身犯险救皇上的人,也是无意间为她挡了一刀的人,她即便突然转变态度,也不会让众人起疑,否则这满院子的宫人,为何在看到娘娘与他闲聊时只有羡慕嫉妒,却并无猜忌。
崔泠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泛起愉悦。
梁檀也挺高兴,噙着笑对他说:“今后,我便能光明正大护着你了。”
“多谢娘娘。”崔泠眼圈又要泛红。
梁檀叹了声气,刚要说什么,便有太监来报了:“娘娘,周贵人来了。”
“不是说了,本宫身子不适,叫她们不必来请安?”梁檀蹙眉。
太监干笑一声:“奴才说了,只是周贵人不肯走……”
梁檀顿了顿,懂了,从箱子里随意拿了串珍珠:“你将这个赏给她,就说是本宫一片心意,本宫身子不适,总不好拖着病体去见她,叫她回去吧。”
“是。”太监连忙答应。
梁檀轻呼一口气,扭头看向崔泠:“周贵人受宠,我们现在还不确定皇上念多少恩情,不好贸然出手。”
“奴才知道。”崔泠回答。
梁檀看到他这么乖就十分心疼,伸手摸了摸他脸上淡淡的疤痕:“这口气,我早晚要帮你出了。”
“嗯。”崔泠笑笑。
接下来一整日,梁檀都待在自己房中做心理建设,因为她知道,重头戏不是院子里那些赏赐,而是今晚的侍寝。
梁檀在焦躁中度过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都没见到皇上,她以为今天熬过去了,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外面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梁檀:“……”
皇上是被两个人抬进来了。
他一进屋,梁檀就闻到了一股酒臭味,顿时嫌弃地皱起眉头,却还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种嫌弃演成担忧:“皇上这是怎么了?”
“和魏大人多喝了两杯,本来是不能翻牌子了,可皇上心里挂念娘娘,喝多了也要来瞧瞧您。”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讨好道。
梁檀挤出一点假笑:“多谢皇上关心。”
“娘娘,时候不早了,您服侍皇上歇下吧,奴才们就先告退了。”
“可……”
梁檀刚发出一个音节,太监们就停下了,她顿了顿,又笑:“没事,本宫只是想说,各位平日服侍皇上有功,本宫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赏些物件给你们把玩了。”
说完,对旁边的李公公使了眼色,李公公立刻带着众人去领赏了。
屋里的人呼啦啦去了一大半,梁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门口的崔泠:“你也下去吧。”
“是。”崔泠低头称是,转身离开。
梁檀又遣退了其他人,关上门口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