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檀蹙起眉头,正想询问怎么回事时,一个女子突然疯一样冲向大门,拍着门哀嚎痛苦:“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模仿前皇后了,你们放我出去!我真的知道错了!”
梁檀怔愣地看着她,隐隐觉得不太妙。
“哭什么哭,既然选择冒险,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下场。”一个眼睛像她的女子冷冷开口。
梁檀咽了下口水,凑过去询问:“会有什么下场?”
“死路一条。”女子面无表情,可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慌。
梁檀一愣:“为什么?”
“因为这是掌印大人定下的规矩,凡模仿先皇后惑君者,皆鸩杀,”女子说完,嘲讽地看她一眼,“你都被关到这儿来了,敢说自己不知道这条规矩?”
梁檀知道她说的掌印是崔泠,想到自己死了九年,他还惦记着自己,顿时一阵感动,随即生出更多不解:“既然知道,你们为何还要模仿?”
“自然是因为皇上喜欢,上一个逃过掌印大人筛查见到皇上的,如今已是贵妃,这样能一步登天的机会,谁舍得放弃?”女子说完,咬牙看向高高的墙围,“只要能从这儿逃出去,只要能见到皇上,我便是下一个贵妃,不……我要做皇后,我要告诉皇上,我就是辰妃转世……”
梁檀见她眼神癫狂,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复杂地看着封闭的院落。
一刻钟之前,她还想着要尽快见到崔泠,然后跟他解释自己重生的事,而现在……算了吧,她‘死’九年了都还有这么多赝品,前面那几年肯定更多,崔泠见过这么多辰妃翻版,恐怕早就建立了防御机制,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估计只会死得更快。
更何况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从这间院子里逃出去。
梁檀抿着唇,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无处可逃。
另一边,司礼监。
崔泠坐在桌前安静看书,许久都没翻到下一页。
半晌,门外有宫人来,毕恭毕敬递上一本名册:“大人,这是此次选秀中冒充娘娘的人名单,已经悉数关进小院,只等大人处置。”
“按规矩办。”崔泠垂着眼眸,将手中书册翻页。
宫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崔泠盯着书页看了很久,最后扫了眼旁边的名册,只见最后一行赫然写着‘梁檀’三字。
她走了九年,模仿冒充者无数,却从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直接用她的名讳。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院中的女人们哭过闹过之后,全都面如死灰地蜷在一处,直到反锁的房门响起,才吓得四处乱窜。
梁檀被众人影响得也跟着恐慌,听到大门响起后四下张望,最后飞速跑到门口贴墙而站,等到大门往里推入后,也趁机用门板挡住了自己。
她透过门缝,看到有二三十宫人进来,有十几人手中都端了汤药,另外一些人则负责去抓四处乱窜的女子。
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梁檀心知继续躲下去,要不了多久还是会被发现,想要活命只能趁现在搏一搏,否则等场面控制住了,她就走不了了。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仗着身板消瘦从门后溜出来,正要往外跑时,一个眼尖的太监瞧见了,当即高喝一声站住。
梁檀当然不会站住,闻言立刻撒丫子就跑,后面顿时有太监出来追。梁檀心脏都快被吓出来了,拼尽全力往前跑,身上的粉色纱裙如同蝴蝶羽翼一般飞舞。
她在宫里生活过五年,对这里的每一条小路都十分熟悉,很快就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她却仍然不放心,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最后一次看的时候太过认真,结果再回头直接撞到一堵人墙。
当脑门磕到对方的胸膛,她顿时因为惯性摔坐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也溢满了眼眶。
梁檀闷哼一声捂着脑门抬头,却在对上一双黑眸后彻底愣住。
她这是……刚出狼窝就遇到了狼?
崔泠如此痛恨那些模仿辰妃的人,此刻见到她会如何,杀了她?折磨她?还是毁去她的容貌,折断她的脖子?
梁檀觉得以原文男主的人设,这些都做得出来,而以她和崔泠认识五年的经验……好吧,他也确实能做得出来。
梁檀顿时一阵绝望,正思索该如何活命时,一直定定看着她的崔泠突然哑声开口:“娘娘……”
梁檀一震,怔愣地看向他:“你……认出我了?”
崔泠俯身将她扶起,再开口眼圈已经红了:“娘娘就算化成灰,奴才都认得。”
梁檀怔怔与他对视,悬了一整日的心突然放下了,她倏然笑了,又有点心酸:“为何如此笃定,你遇见那么多骗子,就不怕我也是骗子?不怕我是冒充?再说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何我当初明明已经死了,如今却又回来了?”
崔泠克制地用眼神描绘她的眉眼,许久才扬起唇角:“我家娘娘是九天之上的仙女,是慈悲为怀的菩萨,有慧根,有灵性,生与死又如何能阻挡您。”
梁檀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盯着他看了许久后失笑:“不错,我回来了。”
崔泠喉结动了动,许久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梁檀先是一愣,接着还给他一个家人之间久别重逢的拥抱。
跟着崔泠回住处时,梁檀又想起那些四处逃窜的女子,连忙拉了拉崔泠的袖子:“崔泠。”
崔泠回头看她一眼,便懂了:“奴才会叫人留下她们性命,逐出宫去。”
“那你快点,再迟她们就死了。”梁檀眉头紧锁。不过是模仿她试图走个捷径,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错。
崔泠见她着急,便低声安抚:“来得及的,宫中鸩杀诸多讲究,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到行刑的时间,你先随奴才回去,奴才再叫人去救下她们。”
梁檀闻言,便赶紧跟着他走了。
崔泠扬了扬唇,垂着眼眸带她回了住处,一踏进院子便叫了个小太监来。
“吩咐下去,留那些假冒伪劣者一条性命,逐出宫去。”他缓缓开口。
小太监一愣,一抬头对上崔泠沉静的眼眸后,心中便有了计较:“是。”
小太监答应后便匆匆离开了,崔泠这才看向梁檀:“已经解决了。”
梁檀闻言便也不再操心,而是四处打量他的房间。
崔泠是偌大宫廷中唯一一个没有净身的太监,他的寝房便是机密要地,白天黑夜都承载着他最大的秘密,任何人不得进出。当年有人误闯,尽管屋子里什么破绽都没有,依然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
然而现在,梁檀可以随处走动,好奇地摸摸看看,他却像被顺毛的野兽,只有视线紧随其后,却没有半点戒备。
“你这屋子可真大,”梁檀笑着回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瞧着比凤禧宫的主寝都大。”
崔泠扬唇:“底下人会巴结,将两个并排的屋子打成一个,这才显得大些。”
“装饰也好,哪哪都好。”梁檀说着,拿起一个玉摆件把玩。
崔泠走上前去,看了眼她纤细的手指:“娘娘若是喜欢,就暂时住下吧。”
“我?住这里?”梁檀睁大眼睛,“那怎么行,我是秀女,住你这儿会给你惹麻烦的。”
“不会,奴才能处理。”崔泠定定看着她。
梁檀失笑:“崔泠权势如今这般大吗?”
崔泠却笑不出来:“至少能护住娘娘了。”
知道他还介意当年自己被刺杀一事,梁檀叹了声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日后也会小心,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崔泠垂下眼眸不语。
梁檀笑了笑活跃气氛:“还有,你也别叫我娘娘了,更别在我面前自称奴才,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秀女,叫旁人听见了不好。”
“娘娘永远是奴才的主子。”崔泠认真道。
梁檀无奈:“崔泠。”
“……好。”她一叫他的名字,他便只想都依她。
两人倏然无话,梁檀这才多看他两眼。
二十七岁的他瞧着成熟许多,轮廓眉眼愈发分明,眼神更加沉稳,一张脸却如瓷器一般细腻,明明是个正常男人,却连胡茬都没有,一张脸干净得像剥了皮的鸡蛋。
她心头一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颌。
崔泠喉结瞬间动了一动,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觉着你皮肤极好,可是用什么药物了?”梁檀收回手。
崔泠扬了一下唇角:“嗯,用了些药,对身体无碍。”
“你将药拿来我瞧瞧。”梁檀还是不放心。
崔泠这回总算笑了:“将药拿给娘娘……给你,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也要看。”梁檀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崔泠只好转身走到墙边,当着她的面打开一处暗格,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
“藏得这么紧啊。”梁檀打趣。
“小心为上嘛。”崔泠说完,将瓷瓶递给她。
梁檀打开嗅了嗅,还学着他的样子倒出一点观察,认真的模样仿佛她真懂这些。崔泠始终带着笑意看她,直到她突然将手心那点药倒进嘴里,才瞬间皱起眉头:“娘娘!”
“都说别叫我娘娘……苦!”梁檀脸色一变。
崔泠赶紧倒了杯茶递给她。因为没人敢进他的屋子,所以桌上的茶常年都是冷的,也正好方便了梁檀漱口。
看着她漱了好几次才停下,崔泠十分无奈:“怎么什么都吃。”
“若不尝尝,如何知道这药是否对身子有害?”梁檀也理直气壮。她的确不懂草药,却知道若这药有害,崔泠绝不会让她入口,即便入口了也会赶紧带她看太医,而不是只让漱口这么简单。
“你就知道我拿你没办法。”崔泠自然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尝。
梁檀笑笑,又在屋里转悠起来。崔泠跟在她身后,沉默许久后还是开口了:“娘娘,你想出宫吗?”
梁檀一愣。
崔泠嗓子发紧,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却还是艰难开口:“我会叫人将你的名字划去,你且住在这儿,过几日我送你出宫。”
梁檀脚步一停:“为什么要出宫?”
“你不喜欢这里。”崔泠回答得笃定,是他许多年前就已经看出的事实。
梁檀顿了顿:“可是你在这儿。”
崔泠微微一怔。
“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梁檀无奈地看着他。
崔泠定定与她对视许久,悬着的心脏倏然落了下来:“那便留下,我会保护你。”
梁檀笑笑,想了一下后开口:“我不想再做什么妃嫔皇后之类的,可否让我做个宫女,最好是什么事都不用管的,只需要待在你身边那种。”
她好歹也做过后宫之主,亲自照看大的孩子如今又权倾朝野,她觉得这点要求自己还是能提的。
果然,崔泠点了点头:“自然可以,只是会委屈了你。”
“再去应付那个糟老头子,那才叫委屈,”梁檀啧了一声,“我如今可没有岁月保护,不能确保他会不会对我起色心。”
崔泠闻言看向她光洁的脸颊,静了静后颔首:“知道了。”
崔泠办事效率极高,说完之后便让梁檀先在房中等着,自己则去了掌管秀女档案的嬷嬷那里。
半个时辰后,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他拿着从内务府要来的新衣裳,急匆匆地往住处走。自从梁檀离世,他还是第一次在外头表现出自己的急切,他却毫不在乎,一心只想往宫里走。
“我回来了。”一只脚刚迈进门,他便忍不住开口了。
然而无人答话。
崔泠脸色一变,直接冲进了屋里,下一瞬便看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正蹙着眉头睡得极香。
崔泠猛然松了口气,浑身的力量像被抽走了一般。他独自静站许久,才默默走上前去,小心为她盖上了被子。
房间里一片静谧,点着一寸十金的昂贵香料。
他站在床边,在宁神静气的味道里用视线描绘她的眉眼。不知不觉已经九年,他们九年未见了,这些年他独自在风口浪尖行走,要说对她多么思念,似乎也没有,只是每次闭上眼睛,总想起她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想起自己踏出凤禧宫前,无意间对上的那双阴冷眼眸。
崔泠盯着梁檀的脸,终于俯身上前,抬起手指轻触她微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