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泠没有多说,将衣服送出去后,回来时拿着一个汤婆子,看到她已经躺下,便半跪在床边将手炉塞进被窝。
感觉到腹部传来的暖意时,梁檀侧身笑着看向他:“将来谁若能嫁我家崔泠,那真是有福了。”
崔泠神色淡淡:“你糊涂了,我是太监。”
“又不是真太监,将来有机会正名,还是能娶媳妇儿的。”月事来势汹汹,梁檀声音有些发虚,乍一听倒多了几分温柔。
崔泠定定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因为他的眼神逐渐不安时,才对着她笑了笑:“我如今,已经有对食了。”
梁檀一愣,直到他要出门时才哭笑不得:“那怎么能一样。”
崔泠回头看向她,眼底是克制隐秘的温柔。
梁檀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心头一热,没等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他便已经转身离开。
“你如何舒服就如何来,不必顾虑我。”崔泠也察觉到了她的别扭,于是先一步开口。
梁檀闻言叹了声气:“你这么大一个男人站我跟前,我怎能不顾虑?”
崔泠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我在你眼中,也是大男人了?”
梁檀想说当然,可对上他的视线时,突然心头一动。她还未来得及细究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小腹便又是一阵疼痛,她顿时无力蜷紧身体,轻轻哼了一声。
崔泠蹙了蹙眉,却也没办法帮她:“你且只管休息,床单弄脏就弄脏了,再洗就是。”
说罢,便将汤婆子塞到被子里,接着拿起一旁刚换下的脏床单离开了。
梁檀虚弱地看一眼他离开的方向,随即又因为小腹胀痛闭上了眼睛。
这段时间皇宫守卫格外严格,以至于连皇上都听说了。
“不过是一场法会,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皇上将他叫到跟前,言语间皆是不满。
崔泠垂着眼眸:“皇上近来身子不如从前,奴才怕有人会动不好的心思,所以才严加防范。”
皇上神色一动。
崔泠看向他:“皇上,近来请您立太子的奏折越来越多了。”
“放肆!”皇上猛地将桌上东西扫到地上,又搬起周围东西开始砸,一边砸一边怒喝,“朕瞧着他们就是巴不得朕早点死,才会如此咄咄逼人!”
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崔泠面色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四溅的碎瓷片伤到脖子,留下一条细细的伤口。
皇上发完火,这才看向他:“你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该查得严点,免得有人动不该动的心思。”
崔泠垂下眼眸,脖子上的伤口顺着皮肤往下渗血。
皇上扫了他一眼:“你退下吧。”
“是。”崔泠应了一声,直接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崔泠坐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赏赐随之而来。
梁檀等他接了东西关了门,才从屏风后出来:“他倒是会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崔泠扬了扬唇,随手将东西丢在桌上。梁檀更是看也不看,走到他跟前踮起脚,仔细打量他脖子上的伤。
因为要看伤口深不深,她不知不觉地就离得极近,呼吸出的风湿润又温柔,抚过他的脖颈时,崔泠脖子上的汗毛都微微竖起了。
“伤口不算深,但还是要擦点药。”梁檀确定了情况便要往后退,结果因为两只脚踮了太久,小腿肚酸了都不知道,稍微退一步便腿脚一软。
崔泠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扶住,梁檀因为惯性直接撞进他怀里。
当脸颊埋进他的胸口,梁檀脑子空白一瞬,接着便听到了急促的心跳声。她回过神来连忙后退,对上崔泠的眼睛时,从中窥见了一闪而过的克制。
“腿不舒服?”他语气平静。
梁檀怔怔看着他,在他问第二遍时猛地回神,这才咳了一声回答:“有点酸。”
崔泠闻言,立刻搬了把凳子过来,梁檀道了声谢坐下,低着头轻轻捏着小腿肚,偶尔抬眸偷瞄,就会看到他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就像永远可靠的哨兵,寸步不离的守候与保护。
她抿了一下唇,将注意力集中在双腿上。
崔泠这一日的忙里偷闲,是因为脖子上那条多出的伤口,等伤口一好,他便又重新忙碌起来。
梁檀一个人留在司礼监,整日里不是在院里溜达,便是去小厨房做些点心,一来二去的同院中伺候的人都熟了。
距离辰妃离世已经九年,如今在司礼监服侍的都是年轻宫人,从前没机会见过辰妃,所以对她的容貌不会太在意,梁檀与他们相处起来还算自在。
“主子,糕点好了,您要尝尝吗?”因为不知道该叫梁檀什么,所以院里人索性直接称呼为主子。
梁檀闻言应了一声,跟着进了厨房。
宫人手脚麻利地将笼屉里的糕点夹出来两块,双手捧到了梁檀面前。梁檀尝了一口,噙着笑点了点头:“不是很甜,崔泠应该喜欢,留几块给他。”
“主子对掌印大人真好,”宫人嘴甜夸赞,“掌印大人对主子也好,奴才进宫都五年了,还从未见过哪个敢直呼大人名讳的,您是第一个,他真是将您宠进骨子里了。”
梁檀失笑:“叫一声名字,便是宠进骨子里了?”
“当然不止这些,”宫人忙补充,“掌印大人还事无巨细地关心您,即便是在皇上跟前当值的时候,也要时不时召唤奴才过去问话,他还愿意帮您打下手、陪您做点心,还有还有,您先前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衣裳床单都是他亲自洗的呢……”
梁檀本来还只当耳旁风,听到最后的时候突然愣住:“你说什么?”
“奴、奴才说衣裳床单……可是奴才说错什么话了?”宫人惊慌失措地跪下。梁檀平日虽然和颜悦色,可众人依然不敢惹怒她半分。
无他,唯因她是掌印大人的人。
梁檀也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赶紧叫人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多嘴问一句罢了。”
宫人瑟瑟起身,见她没有多加怪罪,这才真正松一口气。
“所以,”梁檀心情有些复杂,“我那几日的衣裳……真的都是他洗的?”
宫人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闻言立刻点头:“是呀主子,掌印大人真是极为宠您,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太监能对对食这般好,他是打心眼里将您当做妻子疼呢。”
梁檀扯了一下唇角,低头看向手中还未吃完的点心。
转眼便是深夜,崔泠又一次晚归。
当看到房中烛光还亮着,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加快了脚步。
“梁檀,怎么还没睡?”一只脚刚迈进房中,他便先开口了,下一瞬便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梁檀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没事。”
平日她这么说,崔泠一定会追问的,可今天莫名紧张,沉默许久后还是放弃了:“听说你今日做了糕点?”
“嗯,来尝尝。”梁檀招呼他过去。
崔泠噙着笑走上前,拈起桌上的桂花糕尝了一口:“好吃。”
“刚出锅的更好吃,可惜反复蒸会破坏口感,所以只能给你吃冷的了,等下次你下值早的时候,我再给你做。”梁檀笑道。
崔泠点了点头,又吃了两块才停下。
又到了休息时间,崔泠等她躺下后熄了蜡烛,摸黑来到床下的地铺上。他这段时间在忙法会的事,每日里都累极,此刻一沾被子便睡着了,反而是平时睡眠不错的梁檀,在今晚失了眠。
她听着床下的呼吸声,恍惚间以为他就在自己身边躺着,扭头看过去时,就看到自己的床边空无一人,需要伸脑袋往下看,方能看到沉睡的他。
梁檀叹了声气,盯着他看了许久,越看越睡不着。
一直到天光即亮,她才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可惜睡得也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个不停。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床边,然后一个转身直接掉了下去。
当怀里砸了个人时,崔泠猛地惊醒,睁开眼睛的瞬间也看到了她错愕的表情。她的错愕中还透着茫然,显然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
“摔疼了吗?”崔泠蹙眉问。
梁檀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就要爬起来,却因为太过慌乱,又一次砸在崔泠胸口。
这回轮到崔泠痛哼了,她顿时紧张,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衣领:“砸疼你了吗?”
她居高临下,衣裳凌乱,只要抬头便能从松散的衣领中窥见风光,崔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一条腿也不动声色地屈起:“你先下来。”
“是不是哪里疼?”梁檀还在不放心。
“……先下来。”
“好好我这就……”话没说完。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掌印大人难得露出怔愣表情。
梁檀怔怔看着他,片刻之后才默默收回手,强行挤出一点笑意:“崔泠真是长大了。”
崔泠抿着薄唇坐起,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
“……我理解的,大孩子了嘛,早上会有点反应也是正常的。”梁檀说着便飞快上床,盖上被子后假装自己睡了。
崔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更衣洗漱之后便出门了。
他收拾行头期间,梁檀虽然没回头看,却一直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晚上崔泠回来时,两人对今早的事闭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梁檀仿佛突然发现他已经长成一个男人的事实,不再当着他的面举止随意,时常盯着他的脸发呆,偶尔也会有忍不住后退的时候。
两个人别别扭扭过了几天,在某一个深夜,崔泠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梁檀顿时睁大眼睛。
崔泠看向她,从她的眼底看到许多情绪,却独独没有他最怕的那种,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便没有别的话了。
两个人陷入沉默,梁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某层窗户纸真是薄得近乎透明了。
可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有几天就冬月初二了,他们如今的重心,应该是即将到来的那场刺杀。
“法会那日的守卫你可安排好了?”她认真询问。
崔泠顿了顿:“我调了禁军守门。”
梁檀点头:“家眷也要严查,刺客无法扮作下人,说不定会充当家眷。”
“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除了嫡夫人,其余家眷一律不准带。”崔泠温声答话,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她却不敢同他对视:“嗯,这样就差不多了,虽然严苛了些,但小心为上……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好。”
转眼便到了法会那日。
梁檀一大早就睡不着了,眼巴巴地看着崔泠更衣洗漱,眼底的担忧几乎遮掩不住。
崔泠一对上她的视线,便忍不住轻笑:“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多加小心,我就不担心。”梁檀扯了一下唇角,鬓角一缕头发落下。
崔泠下意识伸手,却在伸到一半时克制停下:“嗯。”
梁檀看了眼他的手,想了想后没有说话。
崔泠转身离开,梁檀在屋里踱步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因为担心,将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叫了进来。
一刻钟后,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太监从司礼监离开,径直去了举办法会的暖阁。
不知不觉已时至晌午,暖阁里坐满了人,她低眉顺眼地出现,与其他宫人完美融合到一起。
没过多久,皇上和崔泠便来了,她立刻低着头往后躲了躲。崔泠若有所觉地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很快回过神来,扶着皇上坐下。
法会正式开始,不知从哪找来的高僧们坐于上方,闭着眼睛念奇奇怪怪的佛经。梁檀躲在人群后听了一会儿,结果听得直打瞌睡,再看法会总坐着的王孙贵族们,一个个如痴如醉,她不由得赞叹这些人的演技好。
法会晌午开始,开始之前众人已经吃过午饭,所以直接开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