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数日，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官道上，一路十分平静。
深秋的风吹得马车窗布微微响，抬轿的大叔们时不时就“嚯”的一声，小翠也十分配合的假装惊叫。
颠轿，也算是路上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当然，为了不累死人，抬脚有两拨乡亲，大部分时候枪兵队也会上去顶一顶。
小翠也算是被一百多乡亲抬回来的媳妇儿。
无边落木萧萧下，路边有很多枯黄了叶子的大树，农田里不算有生机，至少比老秦的要差多了。
伴随着战争和徭役，加上官员的缺失，新农法执行得很差，随着官员慢慢落地，到开年，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
现在的情况，相比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好转，政策落地也好，民生改善也好，首先需要一个安稳的社会环境。
这一点，燕国暂时还做不到。
林仟苑走这条路不少次，以前还觉得百姓有耕田，国库有银钱，自己所继承的燕国算是富强之地。
但是后来到了寨子里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什么田亩人均多少多少石，那都是骗人的。
现在再一看这些刚收割过的田亩，她只觉民生凋敝。
她掀开门帘，对外面走路的李岸喊道，“老头子。”
李岸正皱眉思考，被她喊的一声打断了，转头一看是这妮子，不解问道，“干啥？”
“老头子你上来，我想问下田里的事。”
李岸摊手，“种田我也不会啊。”
“不是种田，我的意思是民生。”林仟苑翻了个白眼。
“民生？”
“是啊，你看这四周实在过于凋敝，我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
“哎呀，我哪知道，你个皇帝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土匪而已。”李岸毫无风度的挖了挖鼻孔，惹得林仟苑表情相当无语。
“说吧，什么条件。”这个未来的皇帝陛下懒得多话。
“嗯？”李岸愣愣神，“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会啊。”
“怎么会，那你寨子治理得井井有条？”林仟苑有些恼。
“没人跟你说过我不管事？”
“倒是...倒是有些耳闻。”
李岸一拍手，再把手掌摊开，“那不就结了，我又不管事，哪来的治理？”
“这...”林仟苑还是无法接受，“那你肯定有办法，不然寨子里怎么会那么好？”
“办法我确实是有。”李岸点点头。
“我就知道！”这妮子顿时有些惊喜，“快上马车，告诉我方法是什么，我记一下。”
“哦，不用记，只要你给百姓们当个小二就行。”李岸摆摆手。
“小二？”林仟苑脸色有点不好看，“这就是你的方法？”
“那是自然，论种田，我拍马也赶不上耕了一辈子地的叔叔婶婶们。
如果我去治理，就是以外行领内行，怎么做都是拖后腿。
既然如此，那我只当一个小二，给他们提供种地的额外支持，不就可以了吗？”
“你...”林仟苑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脸色僵在那里，很不好看。
自古以来，君权至高无上，民间的生产活动也是在朝廷的授意下进行，这是国策。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当我没说。”李岸耸了耸肩膀，继续皱眉思考别的事。
看着远处的田地，和近在咫尺的解决方法，小姑娘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将种地的权力交还，受影响最大的是统治，这是君权下放，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如果不下放，那就代表燕国的国力不会像李岸的寨子那样得到加强。
要是把黑虎寨比作一个国家，那这个国家无疑是强的，只是虽然强，李岸这个“皇帝”的威望却并不大，这不是林仟苑要的。
“老头子，你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林仟苑满心忧愁，又打断了李岸的思考。
李岸瞥了她一眼，两步跳上马车。
“仟苑，有句话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鱼与熊掌为什么不可兼得？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林仟苑不解。
“嗯，李岸与京城俏公子不可兼得。”李岸脸不红心不跳，给自己斟了茶。
“我...”林仟苑指着李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大家都知道我不要脸，就你看不出来，还下诏。”李岸斜着看向她，“后悔的话你还有大把的机会。”
“算了算了，”林仟苑摆摆手，“狗屎已经吃了，就算吐出来还是犯恶心，还不如不吐，至少别人不知道我吃了。”
“你要在这么聊我可下车了啊。”李岸笑道。
林仟苑赶忙陪笑拉住李岸，“别别别，老头子，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办法嘛。”
李岸掏出册子，画了一张燕国的大致地图，“燕国长宽两千里，要把这么大的地方管好，太难。”
林仟苑认同点头，“这我自然知道，所以呢。”
“以后燕国的国土可能还会扩大，我就是帮你吞了其他四国也不是不可能，那么大的地方，不同的文化和风土人情，你管得好吗？”
“我...”林仟苑咬了咬唇，“我试试？”
“你试一下要死多少人？”李岸问道。
林仟苑反复深呼吸，似乎进入了天人交战。
“我话先说好，到时候你要真敢试，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该杀你的时候，我绝不手软。”
“为什么要杀我？”林仟苑很委屈。
“为什么？你明知道你一试就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但是还要这么做，那你与那商国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也不能开口就杀杀杀的啊。”林仟苑依然无法接受。
“你的命是命，无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李岸没好气道，
“我早跟你说过，咱俩不是一路人，在我看来，君和皇要是不能为民谋福祉，那就该杀。
什么君权神授皇权至上，在我看来，屁都不是。要是这话你听不得，那就趁早把诏书收回，免得以后咱俩和离了让人笑话。”
“你是不是还是不愿与我成婚？”林仟苑问道。
“我愿意，只是有言在先罢了，况且，咱们在说的是民生问题，不是咱的私事。
要是有气，你等会撒，要是你更愿意撒气，那咱就不聊这事了，我专心逗你开心。”李岸提醒道。
林仟苑气鼓鼓的，嘴巴撅起老高，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我渴了。”
李岸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林仟苑接过赌气似的一口喝下。
“你也别生气，”李岸接过茶杯，“我这人说话直了些，但是家国大事，容不得我玩笑。”
“那你说，今天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跟你没完！”林仟苑死死瞪着李岸。
“这么大的地方，我推荐开放迁徙，振兴乡村，农民自治。”
“这是何意？”林仟苑不解问道。
“你没有办法去监控每个地方的情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权到乡一级去。”
“为何是乡一级？”
“目前咱们是各县为政，皇帝老子还管不着。
所以县太爷，就是土皇帝，他们有私军，有土地，有农民，欺上瞒下根本无人得知。
若是乡一级可以直达天听，那就不大可能出现一个县官只手遮天的情况，只是这样你的事务会繁重许多，故而还得成立内阁，把不重要的消息过滤。”
“燕国千余乡，皆可直达天听？”
“自然，只是就算如此，官官相护，鱼肉百姓之景依然会在燕国各处上演，但比之如今，一定会好上很多。”
林仟苑皱眉思考，她心里清楚，李岸说的可能是对的。
“还有，”不等林仟苑说话，李岸继续说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为了稳固国家而已。
最主要的还是开放迁徙，为吃不饱饭的乡民提供方便，让他们能离开原住地，前往新地开荒，咱们可提供一些开荒期间所需的粮食。”
“包括佃农？”林仟苑皱眉。
“自然包括，”李岸点头，“反正地主豪强势大便反，留着也没用，只是这个政策还需要我提供武器。”
“你打算武力镇压？”
“废话，这群地主豪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得让士兵拿着武器挨个进乡里宣传移民政策。
要是哪个豪强敢拦，直接格杀。”
“不可，如此必将动荡。”林仟苑眉头紧皱，马上反驳。
李岸轻拍林仟苑的肩膀，“相信我，没有这些吸血鬼，燕国会更好，我们只需要在他们露出獠牙时照头一枪。
央国为何可以发展如此快，是我的新农法吗？不，是秦老贼很聪明把豪强清洗了，乡民有地，自然国强。”
林仟苑左思右想，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她眉头仍旧没有松开。
李岸说的话一旦实施，就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秩序，就算能让民众富强，也掩盖不了这个方案的过分激进。
而且有一点她非常担心，沉默了一会，她决定把顾虑说出来：
“老头子，有那么多大臣都是立了大功才得到封赏，要是改朝换代倒也罢了，可我断了老祖宗的封赏，难免寒了大功臣的心。”
“你邸报干啥用的，回去你就连发五次文章，标题为，不可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
“回去就发？”林仟苑满脸紧张。
“当然，你老爹坑了我好几次，我不坑他，像话吗？”
林仟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这人不但不要脸，还坏。”
“倒不是我坏，而是群臣发难，你顶不住，我去的话需要杀人立威，陛下来顶这重压，正正好。”李岸嘿嘿笑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哎呀，”李岸顿觉无趣，“你们父女都不好骗，没意思。”
马车在林仟苑咯咯的笑声中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