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孝渊和丈夫对视着,猛然间推椅而起,吓了林允儿两人一跳。
“把箱子拿过来。”
“嫂子,你说什么……”
“我说,把医药箱拿过来!”金孝渊拧着眉头,沉声重复了一遍话语。
“啊是!”
从忙不迭起身的小金手上接过休息室里准备的医药箱后,金孝渊打开箱盖开始挑拣。
然后她掏出发绳绑好头发,再卷起两手的袖子,便用脚踢了踢丈夫坐着的椅子。
“呀,自己过来。”
听见她这句话后,邹准看了看在场的林允儿和小金。
“我叫你呢,看别人干嘛?快过来!”
这个刚才在擂台上还浑身凶悍的男人终究是一声不吭地坐到了妻子跟前。
“抬头。”
“把眼睛闭上!我现在看见你那双眼睛就来气!”
“侧脸!”
“再把脖子转过去一点!”
“……”
看着在金孝渊摆弄下努力绷着一张脸的邹准,林允儿抿抿嘴角,忽然间又有了点想笑的冲动。
而当她见到金孝渊使用医用胶带和纱布熟练地帮丈夫处理伤口时,某些原先存在于脑海中的疑惑似乎也得以解开。
排除那些伤疤之外,邹准的脸上还有一个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两只耳朵,全呈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变形,如鼓胀的饺子一般。
从医药箱里找出未拆封的针管和针头,金孝渊戴好一次性的卫生手套,从邹准发鼓的耳朵里抽出了淡红色的液体。
“那是在抽积液。”小金在旁边小声说明,“这是柔道耳的通病——常年练柔道或者说摔跤的人,他们的耳朵就会变成这样。”
林允儿边听着边点头,刚想说话,她和小金就听见那边的邹准忽然开了口。
他双眼盯着妻子的手,嘴里问了一句:“戒指呢?”
林允儿的心头登时一紧。
谁知道金孝渊却不慌不忙,翻了个白眼就说:“被我扔了!行了吧?”
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妻子的这番回应,即便是邹准都始料未及,微微张了下嘴,又无话可说似的合拢起来。
他继续赤着上身坐在那里,阴影覆盖着他的额头和眉眼,宽阔的肩背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很像一座被置于灯光底下的雕塑。
金孝渊说归说,在涂完药后,视线还是扫过了邹准敷有冰袋的右侧肩膀。
她的手本能地想伸过去,结果反应过来,索性没好气地在邹准的背上拍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可见力气没少用几分。
邹准明显很是不解地又转过头来瞧着妻子。
“当初就因为你这个肩膀,所以只能放弃你那么热爱的柔道。今天你又是怎么回事?”
金孝渊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
“以前我就让你在台上的时候要好好隐藏自己右手的不利。类似的话我跟你唠叨多少遍了?”
谈起先前的比赛,她的火气貌似又从心底蹭蹭地冒了上来。
“早知道以前就不辛苦地陪你练什么左手拳了……我刚刚看你断头锁用得也很好啊?看样子以前的一些柔术技巧,你现在也能捡回来用一用了?”
面对妻子语气里的不满,邹准的脸色先是透着微妙,随后渐渐变得平静。
“还是有点用的。”他回头说。
“什么,比如呢?”
“我是右利手,你是左利手。以前交往的时候一起吃饭,你不是总说我的手会碰到你吗?”
金孝渊愣了愣,气极反笑:“你现在是在向我抱怨吗?”
“当然不是。”邹准背对着妻子,独自解开缠在肩上的冰袋,“我只是觉得……习惯用左手之后也不错。我直到现在都还常常会想起当初和你并排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这话一说,除了他本人还在皱着眉活动肩头,休息室里的其他三个人都神色异样。
不过,安静的气氛也并未保持多久。
“那个,嫂子。”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小金就试探性地说,“我们和医生预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医生吗?”站在一旁的林允儿终于找到机会出声。
“对。但只是去医院做些常规的检查。”小金对她一笑。
也不知道此前邹准是怎么跟他交代的,从头到尾他都没向金孝渊询问过林允儿的身份,对待少女的态度也很客气。
“这是约定。”金孝渊也补上两句,“以前他当拳击选手的时候,他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才同意让他继续打拳的。”
“那么,”林允儿眨了眨眼,“姐姐你不需要一起跟去吗?”
经她这么一提,小金的眼睛也在这对夫妻之间来回瞄着。
然而,金孝渊在稍一沉默后就摇头说:“算了。我不是还要送你去酒店吗?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他们都敢背着我比赛了,还要我陪同吗?”
“姐姐!”林允儿一时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劝说,“你还是去看看吧?省得你自己回头担心。”
她不说还好,金孝渊把眉头皱成了一团疙瘩:“我担心什么?他就算真在擂台上被人打得很惨也是活该!”
无视了一脸尴尬的小金,金孝渊直接用手指指他和邹准说:“这个,还有这个!一个明明最早先跟我认识的,现在帮着他瞒着我,另一个呢,你刚刚也看到了吧?真是聪明啊,比赛之前还故意发讯息过来,问我有没有回家。”
她扭过头,不善地瞪着自家丈夫:“怎么,担心我提前回家,戳穿你的秘密?我要是今天晚上没有偶然发现这件事,你究竟还打算瞒我多久?”
邹准默然注视着她,继而就说:“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瞒你,如果你这段时间有去看我的比赛的话——”
“啊啊!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了!”
没等他把话讲完,小金就眼疾手快地捂住邹准的嘴,飞快鞠躬说:“时间真的要来不及了,嫂子,我们就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就拽着人赶紧离开了这间休息室,临走前还不忘带好门。
“我衣服还没换……”
“哎行了,哥!我拿着呢,去车上换!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你每次在嫂子面前都是这样……”
门外隐约传进来渐行渐远的对话声,林允儿转头和金孝渊对上目光。
“我们也走吧?”金孝渊倒是一副对此习以为常的淡然模样。
林允儿抿着嘴,点动脑袋说:“好……”
十几分钟后,两人再次搭上了体育馆外的巴士车。
“小金以前是我在工作室的后辈,我和他关系不错。”坐在外侧座位的金孝渊突然说,“因为他本身对格斗比赛很感兴趣,所以我介绍了他和邹准认识。现在他算是邹准的助手兼经纪人。”
她侧头看去,“我知道,你应该有不少问题,想问就问吧。”
犹豫地张开嘴唇,林允儿在她的注视之下,最终只挑出了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来。
她很小声地问金孝渊:
“孝渊姐,你现在还想离婚吗?”
……
安排好入住事宜后,金孝渊走出酒店一楼大堂的门口,仰起头来望向夜空,不由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啊,这气味……”下一秒,她很嫌弃地抬起手,在自己嘴巴前面扇了扇。
“看样子回去之前还是得买瓶解酒药。现在这时间,药房关门了吗?”紧了紧肩上的包带,金孝渊向着路边走去。
“嘀!”
拿着交通卡又上了巴士,金孝渊刚坐下来,放在包里的手机就振动响起。
她瞧了瞧车内的乘客,看也没看来电显示,拇指一滑就把手机贴在耳边,用手遮掩着询问:“嗯,怎么了,他被检查出问题了?”
电话那头的小金顿了顿,才说:“那个,倒不是。我现在还在医院的走廊上等着呢,准哥他在办公室里和医生谈话。”
正在巴士车上的金孝渊不为人知地皱了下眉头,问:“就他和医生?两个人单独谈话?”
“不用担心。刚刚医生已经说了,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只是准哥偏偏这次又是肩膀受伤,所以医生把他留下来说教一下,我是自己出来的。”
“如果说教有用的话,他几年前已经听我的安排改行去做别的工作了。”
话虽如此,金孝渊高悬的心倒也略微放了下来。
可她仍然不大放心:“真的没事情吗?医生这么说的?”
“嗯,嫂子您就安心吧!”小金信誓旦旦地说。
金孝渊又皱眉想了一下,“回头你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我。你们俩背着我偷偷换了医院对吧?否则我早就收到消息了。”
“是。”小金半是无奈又半是好笑地回答,“我知道了。”
“对了,既然他没事,你特地打电话给我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知道嫂子您会在意,所以就跟您报告报告结果。”
金孝渊听后撇了撇嘴,居然也没去否认这话。
“那没其他事的话,就这样吧。等他出来,你跟他说一声,我现在也准备回家了。”
“啊,那个……”在电话即将挂断前,小金又喊了一声。
他低下声说:“那个,嫂子,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想跟您再说明一下。”
金孝渊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没去打断小金的话。
“这两年,准哥在拳击比赛上的表现,您也知道。我也听说了,您很多次私下里劝说过准哥放弃拳击。”
“老实说,您的想法,我和准哥不是不理解,我们心里其实也很焦虑。”
“之所以选择进入综合格斗领域,一方面这是我们之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另一方面,这条路对于准哥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刚才在体育馆那边,准哥说的那些话,希望您别放在心上。”
“其实什么冠军、梦想,什么武道人的自尊,这都是更像是掩饰的话。”
“我跟准哥共事了这么久,我很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准哥他,之所以还要在三十代的时候,选择以大龄新人的身份去打综合格斗的赛事,原因,说穿了就是因为钱。”
“他是家长嘛,身为丈夫,身为家里的一份子,这么多年,家里的经济来源反而是依靠嫂子您辛苦来返仁川和首尔,做舞蹈老师、给人当伴舞。”
“我也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嫂子您不是酬劳再低的工作都会接吗?曾经累得差点被送去医院……”
“对于准哥来说,这样的情况,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这样才能尽自己所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虽然您口头上没说,但他知道,平常私底下他就跟我提过,说您很想在首尔定居。除了家人,您最好的朋友不是都在首尔吗?可是没有钱又能怎么办?”
一口气说完了以上这么一大通话后,电话那头的小金好像总算控制住了诉说的冲动。
他在通话的另一端,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转头看了看旁边关着的那扇医生办公室的门,胖乎乎的脸挂着一种复杂而苦恼的神情。
“作为外人,我可能没资格说这话。”
“参加fallfc,准哥走得越远,之后的比赛就越凶险,我也怕他哪天真的出事。”
“可是,嫂子,孝渊姐!我没办法去阻止准哥他。”
“因为他现在,正抱着哪怕死也要成功的信念去上台。”
“所以说……”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问:“所以说,您能不能,最后再相信准哥一次?以妻子的身份去支持他?”
电话里头无声无息,过了良久才重新响起金孝渊的声音。
“你要说的话讲完了?”
“哦?嗯、嗯……我讲完……”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完全不给小金再往下说的机会,金孝渊干脆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她放下手,偏头望向了车窗外面。
车水马龙的夜晚街道,那霓虹灯光映在她的眼瞳上,斑斓闪亮。
前不久少女问出的那句话仿佛又在脑中回荡。
还想离婚?或者说,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她也在扪心自问着。
答案却始终没能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