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宅门之内灯火通明,数名身着盔甲的男子,在那高大的府门前停了下来,随后将腰间的配件取下,交与候在那的裴氏仆从。
室内,灯火的光在沧海鱼浮服上游走半分,同时照亮了那人清冷如月的眉眼。
未久管事前来报道,人到了。
裴钰闻此起身,抬步走入庭院,赵如胜在内的众人当即拱手见礼,盔甲之声震得人心有余悸。
不知是院内灯火的热还是气候的暖,管事立于一旁微微浸出了汗,心中鼓动得越发快。
窦氏老夫人一行在江淮失踪至今,饶是裴氏瞰卫也遍寻不得踪迹,惹得老夫人也多日寝食难安,在九公子下令召集上万族兵欲往南北排查时,族内反对之声频起,而这一次,却是连老夫人都动了怒,这才让那些族老收了声。
但这上万族兵一出,定然引得帝京猜忌……
念及此,管事不由垂了垂眉眼,深深叹了口气。
庭院之内,众人见礼,裴钰眉眼柔和地扫了众人一眼,而后缓声道:
“诸位,纵使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几人找到。”
“尊令!”
盔甲碰撞的声音再次震动夜的安宁。
灯火烧得裴钰双眼略有些干涩,他微微蹙了蹙眉,有些话思虑了良久,却还是吩咐道:
“赵如胜,你带一队人马沿途搜索城郊的荒地丛林……”
言及此,他抿了抿唇,“尤其是可能掩埋尸骨的地方。”
这番吩咐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众人得令之后,纷纷离去,庭院一时又静得唯有虫鸣之声。
裴钰微抬眉目,任清风勾勒他的眉眼,他就这般清浅地看着此刻的弯月似勾,几缕云烟被风划破了身形,就这般挂在天上。这一场意外,让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车轮滚滚,纱帘漏出的天光明明灭灭,印照在厢内那双沉静的眸子上。
阿笙端坐其中,下意识打直了背脊,不复从前懒散的模样。此刻她眉目微蹙,思虑着一切安氏可能的去向。
自航船出事已接近一月,至今派出去的人还未找到她们的下落,终是让阿笙的心惴惴难安,她甚至派人往四方边城去守着,唯怕那最后的可能,便是人被人牙子带走了。
薛氏当年的遭遇似走马灯般在眼前划过,阿笙的眉越锁越紧,置于膝上的手也忍不住抓紧了衣衫的一角。
若她不参与宗亲王之事,是否祖母她们就能安康?若她没那么多不甘心,窦氏众人是否就该过得平稳的日子?
父母的仇恨与族人的安宁,她还是没能兼顾得当。
此刻她才深切体会到,为何当年纵使一众窦氏子弟中唯她最出色,外祖父却不肯将家主之位交给她……
念及此,仿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胸口,让阿笙不得不大口喘气才能缓过来。
街角,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窄小的巷口探出头来,远远地看着那一辆宝驾驶过热闹的市集。马车的纱帘晃动,让人看不分明其内坐着的人,直到马车转过街角,离开视线之内,那小少年方才走了出来。
粗布的衣裳虽不算华贵,但也是规整的,一双鞋稍显大了一些,但却不妨碍他行走,这样的一身要比从前好太多了。
小少年看着那宝驾消失在视野之内,正欲转身离开,便见身后忽然出现两个高大的身影,瞬间被吓得连退几步,撞上了巷口的柱子。
“你跟着人家窦氏的车驾做什么?”
那孩子不认得瞰卫,被问及此事,当即抿着嘴撇开了头。
二人见他这般模样,伸手就要去捉他,然而那孩子身形灵活,像只泥鳅一般,也不顾着衣衫被泥土蹭脏,从一旁摊贩的木架子下窜了出去,让二人失了手。
二人相视一眼,挑了挑眉,这次卯足了劲快速将拿孩子拦下,而后一把提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我认得二姑娘!”
听他喊出这话,瞰卫愣了愣,而后一左一右将人驾着,就这般转进了小巷子里。
车驾徐徐在余章巷的一户人家停了下来,这是阿笙在寒城置办的一间宅子,常年有婆子仆从看顾着。
她刚下车驾便见阿四已然在府门处等候,阿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眼中满是期待。
“如何?”
阿四拱手道:“公子已经将裴氏之内牵涉贺州的人都处理了……”
“我问的是我祖母她们人在何处!?”
不似从前的和缓,阿笙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见阿四愣了愣,她当即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对,而后缓了缓,道:“抱歉,我只是想到人是在江淮出的事……”
裴氏的祖地却出了这种事,阿笙虽知晓饶是裴钰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意外防范不得,但至今还找不到人,她如何能不着急。
“裴氏瞰卫几乎翻遍了各家各府……”
不仅如此,为了窦氏,公子不顾族内反对,动用了族兵震慑江淮世族……
阿四微微垂首,但这些话在此时说出,却更像是辩解,阿四说不得。
阿四这话并未说完,但却让阿笙的脑中浮过一个可怖的念头。对啊,这里是江淮,若是连裴氏都找不到人……
阿四看着阿笙面色几分憔悴,听闻她得知贺州之事后,强撑着待帝京局势落定后才亲身赶来,几乎是不眠不休赶到江淮。
“您放心,公子道,他一定将人完完整整还给您。”
阿笙缓了缓,而后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却是没接此话。
“你们放开我!”
巷口,两名瞰卫架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往窦府门前走来,那孩子被人给架高了,轮着腿找不着地。
“怎么回事?”
见阿笙出声询问,二人方才将那孩子放了下来,而后将他尾随阿笙车驾的事一一告知。
“从城门口这小子就跟着了,跟到了庄府,又想往这跟,我们才将人拿下。”
阿笙观那孩子有些面熟,微微蹙眉思虑了片刻,复才想起他是谁,不正是寒城郊无名区的孩子么?
那时阿笙第一次去,便是他理所应当地朝她要东西。
阿笙几步上前,缓声问道:“小郎君,你可是有事?”
那小少年听这话,当即白了一眼一旁的瞰卫,那眼神仿似在说,你看我没骗你们吧。
“姑娘问你话呢。”
得人提醒,小少年方才收回了神色,看向阿笙,而后舒了口气,方道:“你可是要找人?”
得他此话,一旁候着的管事误以为他是来骗银钱的,当即便上前驱赶,却被阿笙拦下,管事见阿笙神色肃穆,随即不再动那孩子。
那小少年知晓城中的人对他们的态度,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终究还是低看他们一眼,因此对于管事这般行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蹙着眉,将要说的话一股脑丢了出来。
“我知道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