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壶中热水翻滚,热气蒸腾而上,烟云袅袅。
一杯清茶被推至眼前,茶汤清澈,低眸看时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满眼疲惫。
南泉的笑容犹如春风和煦,平静安宁,春风微拂,抚平他焦躁的心绪,只留下一片清明。
是的,焦躁。
每每将近云飞星的忌日时,那些陈年往事就会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连自己爱的人都保不住。
在梦中。
他一次次看着云飞星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失去生机直至彻底死亡,可他除了抱着慢慢变得冰凉的躯体痛哭一场什么都做不了。
在灾难面前,他是这样的弱小。
渺小如蝼蚁。
百家祝福的长明灯,每年的长寿面,三步一跪拜爬了一天才求来的平安符,以及主动参与权谋斗争发展自己羽翼,只求保至亲至爱之人平安的艰辛……
他之前的所有努力不过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绝望。
一次次笼上心头,蔓延全身,遍体生寒。
时日渐长,他的内心越发焦躁。
“又快到飞星的忌日了,长明灯应该也快燃尽了。你还打算继续吗?”
长明灯,南国传闻找百户德高望重的良善老者取灯油,并做成一盏灯,在灯身上刻下名字,燃之,被刻下名字之人就可获得这百人的祝福,驱邪避灾,护佑平安。
一盏可燃十年,故而人称长明灯。
茶汤微微荡漾着,一圈圈涟漪缓缓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人们的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南泉端起茶杯,轻轻吹去表面的浮沫,然后小抿一口,感受着那股清新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就像这杯热茶一样,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茶汤,心中的坚硬似乎也被这股茶香所侵蚀,开始出现一丝丝裂痕。
顾桥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当然。”
云飞星八岁生辰时突发疾病,昏睡了两天两夜都未醒,他们四处求医问药,甚至请了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但所有医者都束手无策。南泉和顾桥不是医者,更帮不上什么忙,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到处打听名医,无意间听到关于长明灯的传说,两人便上了心。
他们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尽办法去寻找那一丝丝能够唤醒云飞星的希望。只为了能让云飞星早日苏醒过来。
他们像是抓住最后一点希望的溺水者,调动自己能用的所有人力,跑遍全京城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传闻而做成一盏传说中的长明灯。
历经三日奔波,长明灯终得制成。顾桥双眼疲乏,却仍在灯身之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云飞星的名字。从初时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端端正正,那双手遍布伤痕,血肉模糊,始终不变的,是初心。
浮光寺内,两人亲手将长明灯点燃,那天,最不信神佛的两人,在蒲团上跪了一夜,对满目慈悲的佛祖金身拜了又拜,认真肃穆,虔诚无比。
可能是太多人都在期待着云飞星的醒来,也可能是上天的怜惜,也可能是佛祖真的显灵了,云飞星在长明灯燃了一夜后终于醒了过来。
大家喜极而泣,都说云飞星命不该绝。
一灯燃十年。
十年后。
也就是她十八岁生辰那日,灯灭,人亡。
他们就像年少时说的那般,南泉成为新帝,励精图治,亲贤礼士,勤政爱民,雷霆手腕下稳住了摇摇欲坠的皇位,成为了一代明君。
飞星在时疫爆发时挺身而出,参与救治药剂的研究,她真的用尽毕生所学,救治病人,悬壶济世。
他也成功退了北国的军队,护住了南国的百姓和疆土,也完成了爷爷的嘱托,护住了身后的万家灯火。
可,这万千灯火中,没有独属于我的一盏长明灯。
她就如同那个预言所说一般,她死在了她的十八岁。
她终是没活过十八岁。
这一边的两人还在回忆往昔,另一边的两人在对藤蔓一事喋喋不休。
“再让我试试嘛,我保证这一次不会把它烧死了!真的,你信我!”颜辞满脸认真,眼中是坚定的神色,梦秋觉得如果忽略掉颜辞怀中抱着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焦黑东西,说不定她就同意。
“四师兄,你都试几次了,哪一次不是直接碳化?咱们是让紫藤加快开花,不是加速死亡。”
都听到多少次保证了?四师兄的保证在这时候不值钱,可信度几乎为零好吧!
梦秋扭过头,双手在胸前交叠比了个大大的叉,直接拒绝。
“再让你试下去,这里的紫藤都不用开花了,更不用入土接受时间的风霜雨雪,直接一步到位变成木炭了。行行好,放过它吧。”它其实起码还可以活十几年的。
颜辞这个火灵根和他的主人一样活泼,应该是过分活泼。火本就克木,输入的火元素还过分活跃,想要紫藤开花是不可能的了,想要紫藤做的木炭倒是可以。
最终,还是梦秋这个水灵根催紫藤生长,开花。
藤蔓舒展,缠绕,蜿蜒,瞬间爬满了长廊,有的攀上了院墙,探头探脑的观察着院外的世界。紫色花穗下垂,微风吹拂之下那淡淡的清甜香味被送入两人怀中,顿时间盈了个满怀,清香满袖。
风和日丽,淡香满园,景色宜人。
适合养老。
梦秋开心的在院中转圈。
“紫藤花饼、紫藤炒蛋、蒸紫藤花......嘿嘿。”
颜辞适时打断梦秋的想象,“小师妹,人来了,快躲起来!”金丹期和筑基期的神识覆盖范围和感官敏锐度是不能比的,颜辞比她先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梦秋自然不会怀疑什么,二话不说直接跳上屋檐。颜辞向地上烧成黑炭的紫藤残骸丢了一簇小火苗,只将黑炭烧成了灰,一团水球随之落下,带着黑灰没入紫藤根部附近的土壤。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不是落红,也可以。
小院除了突然开花的紫藤,完全看不出有其他不妥之处。
颜辞回头想对梦秋比个大拇指,再夸一句的,梦秋抢先道:“一百份鲜花饼!”
浪费感情。
颜辞情绪都酝酿好了,结果被梦秋这一句一百份鲜花饼直接给灭了个干净。他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一跃而上,轻盈落在梦秋旁边,狠狠揉着梦秋的头发,“一百份,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他可不信梦秋能一个人吃这么多。
梦秋拍掉了在她头上作乱的手,可惜为时已晚,梳好的发髻已经乱成了鸡窝头,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梦秋凉凉地看着颜辞梳地好好的高马尾,颜辞被看地后退十步。
梦秋收回视线,看向进入小院的南泉和顾桥,摆弄着手指,缓缓开口道,“吃不完,可以用来哄小孩啊。”
“?”
颜辞疑惑转头,疑问还没问出口就被一团水球当头砸下,法衣是防水的,但,他的头发不是。干干爽爽的长发瞬间被打湿,还有水珠顺着颜辞的脸往下掉。
颜辞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即要对梦秋出手。梦秋果断跳下屋顶,嘴里高呼,“顾叔叔!救我!”
好好好,恶人先告状是吧!
颜辞拳头硬了。
顾桥和南泉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一抬头就看到今天还乖乖巧巧,穿着得体的梦秋头发凌乱,外衫半落的模样。紧跟其后的还有面露凶狠的颜辞。
这......
怎么看都像是颜辞在欺负梦秋的感觉,如果忽略他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确实像这么一回事。
顾桥左右为难,南泉太阳穴直突突。
不是说好给他们俩叙旧的安静环境和恬静氛围吗?现在这个乱糟糟的场面算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