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城,何公馆。
天气放晴,楚清珏一早不到七点钟就到了何公馆,不料潘管家告知他,何纯熙昨日夜里已经回了昌城去。
“熙她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楚清珏语气低落,以为又是自己的不当举措吓跑了何纯熙。
何宇寰听说楚清珏到访,立刻下楼来与楚清珏交代:“二妹说昌城有事等她回去处理,让我跟楚二少爷说一声,她先回去了,你不必担心,回去后会跟你电话联系。”
“如今中夏四处都是逃荒的流民,你怎么放心让她自己走呢?”楚清珏面含愠色,正打算去追,何宇寰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难道二妹没跟你说吗?沈少帅派了四个士兵给二妹做护卫,楚二少爷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又是沈泽帆,走了一个杨卓,沈泽帆忙不迭贴上了何纯熙。楚清珏眉头紧皱,他这心上人也是旁人的心上人,当真让他煎熬。
“楚二少爷一早来还没吃早饭吧,不如一起吃些?”何宇寰知晓楚清珏的心意,并没有将他刚才急切的质问放在心上。
“算了,我还有事,告辞了。”
潭城至昌城路途中,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在宽阔的道路上行走。饥饿的难民眼见车上都是穿着军装的士兵,都一哄而散,不敢在道路上聚集乞讨。
何纯熙坐在后排,前排是两个士兵,后面的车上也跟着两个士兵。
一路上除了停靠吃饭,何纯熙没怎么说过话。她脑中将前因后果捋了个遍,顾元征为了当商会会长,樊容德因为生意上的矛盾,钱玉萍是因为父亲不给情面,惹恼了她。三人勾结在一起,遇上早就想取宫梓桓而代之的陈湛,四人便谋划了刺杀她父亲的事。
她父亲去世,她当初怀疑是宫家父子做的,疏远冷淡宫梓桓何尝不是他们算计的一部分?她因为怀疑不再为宫家提供支持,宫梓桓为了查找真凶而疏忽了陈湛的暗中动作。
真相竟是如此恐怖,怪不得樊容德临死前那句警告,永远有一把利刃悬在她头上。
可是她要如何做呢?回去当场质问在她家中的钱玉萍吗?问她还有没有同谋?是她大伯吗?或者从小对她不错的大哥何宇恒也参与其中?她要什么结果呢?当初她想要的是手刃仇人,如今她下得去手吗?
只杀钱玉萍的话,她的夫君儿女又会放过她吗?冤冤相报没有了尽的时候。
可是她绝对不会放过钱玉萍,更不会放过顾元征。
现在回想杨卓给她的警告是对的,他是真心的吗?他若是真心对她,又怎么能害她失了庆云街转而投靠了顾元征呢?还是顾元征故意让他来泄露些消息,想看他们何家互相消耗互相残杀呢?
何纯熙脑中诸多疑问,诸多困惑,但是她只给自己定了一条准则:不能轻举妄动。
回昌城之后,她要装作无事发生,报复钱玉萍的手段还需要斟酌。她定然是会要了钱玉萍的命,但是这一回她要以其人之道对付钱玉萍。如果没有那些恶人的勾结暗害,她如今也不至于过得这般艰难。
那些人害死了她的至亲至爱,她定然要毁掉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汽车抵达昌城何公馆之时已经是夜里两点钟了,何纯熙让护卫先去从前的保安房歇息,自己悄无声息回到了小后楼。
脱去厚重的衣物,洗掉面上的灰尘,洗漱后出来,何纯熙复仇之心让她毫无困意。于是撑起她许久未碰的画架,家中早就没有她画作的纸张,只能从衣柜里选了一条白绸衬裙做画布。
何纯熙从前不擅长水彩,但是翻箱倒柜只找了些水彩颜料。她感慨这一切都在跟她作对,没有施展能力的纸张,没有趁手的工具,跟她这一年多的经历没什么差别。
红色的水彩侵染着柔软的布料,慢慢散开,边缘有些洇色。何纯熙此刻心中无物,只是在布料上一笔又一笔,画出了一颗心脏的图案。
人心易变,甚至连所珍爱的事物都会随着心境而变化。那么钱玉萍在乎的是什么?是她的一双儿女。
何纯熙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想法过于卑劣,但是她所承受的痛苦就是钱玉萍带给她的,即便钱玉萍没有害死她,但是害了她唯一的血亲,间接也害了她此生唯一深爱之人。
听楚清珏说过,潭城的烟馆是何家大小姐何景仪的夫家所开设的。即便那条禁止鸦片买卖的法令在如今等于虚设,但是拿到明面上来看,崔家仍旧不能逃脱罪责。
何宇恒自小被娇惯长大,任意妄为,如今染上了鸦片。鸦片如何摧残人,何纯熙亲眼见过。
水彩画成的图形随着液体沁透布料的纹理发生了变化,原本的心形图案逐渐变成了一块血淋淋的伤疤。
独坐良久,何纯熙丢下笔,复仇的计划慢慢在心里变得清晰明了。
“咚,咚,咚。”
又是小石子敲打玻璃窗的声响,何纯熙撩开窗帘,果然还是杨卓的手笔。他站在楼下示意有事,何纯熙只勾了勾手指,让他上来说。
打开门,杨卓穿着黑色的锦袍,碎发盖在额前,像是居家打扮。
“你怎么来了?”
“桃桃,我查到了跟我父亲有勾结的人是谁,就是你的大伯母钱氏。”
何纯熙并不惊讶杨卓带来的确切消息,反而觉得他父子设局的嫌疑越来越大。
“你来就是给我说这个的?”
“你应该把她赶走!她在你身边会害你的!”
杨卓眸里尽是关切,短暂对视后,他移了目光,冷冷道:“你要是怕麻烦,我替你解决了她。”
何纯熙脸上漾开一抹冷笑,坐到了沙发上,“那你跟我说说,你准备怎么解决她。”
“不会脏了你的地,只要她出门去,你想要她如何死都行。”杨卓跟着到了沙发旁,看了一眼何纯熙的脸色,小心翼翼坐下。
何纯熙从没见过杨卓穿长衫,他这缎面袍子缝着深褐色毛里子,比普通水貂皮要好许多,大概是进口的紫貂。
这样一件衣裳少说也得一万块,他如今是真的成了阔少爷了。
“顾少爷如今果然是霸气得很,说杀人就杀人呐。”
“桃桃想怎么做?”杨卓骤然觉得自己太鲁莽,或许何纯熙还有别的打算。
何纯熙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向床铺,只撂下一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多谢你告知我。只是,她只能我来杀,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