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将一个法共党员任命为宪兵营的副营长。”
德内尔点点头,从容应对着戴高乐的质询:“尼尔中尉是我能找到的最佳人选,除他以外,其他人几乎毫无军事经验。”
“宪兵本就不需要什么军事经验,随便什么人阿猫阿狗都能当这个中尉。”戴高乐盯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战友,随后摇摇头,信手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仿佛在等德内尔表态。
德内尔扫了眼香烟的火光,心中怒火渐起,语气却仍旧淡然:“这是一场全民抗战。”
这句话实在令戴高乐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一会,打算单刀直入地告诉德内尔:“你的做法令我感到不快,朋友,为了法兰西的利益,我们必须对法共保持警惕,绝不能让他们掌握太多武装力量。”
“为了法兰西的利益。”德内尔同样严肃地回答,“难道不应当根据军人的表现而非政治倾向来选拔军官吗?”
“你又不是一个政治白痴!”戴高乐终于忍不住了,“这些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
“如果我们的政治家和统帅们有时能想得少一些,或许法国也不必经历这样的耻辱。”
德内尔笑了一声:“自国内抵抗运动武装斗争兴起以来,法共战果最大、牺牲最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在自由法国军队中,左翼官兵和我们一起颠沛流离、血洒异乡,上溯至1940年,法共党员和支持者也不曾在十几万为国捐躯的烈士中缺席……我并不是要给他们什么特权,但他们和我们生死与共四年,难道连一个‘一视同仁’都换不来吗?”
“好一个‘一视同仁’,好一个‘一视同仁’!”戴高乐愤怒地离开沙发,在大厅里来回踱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天花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在抵制我的命令了吗?!”
领袖的怒火已经让德库赛尔不敢作声,但德内尔仍旧面不改色:“那么夏尔,你的命令公道吗?”
戴高乐停下了脚步,死死盯住了德内尔,一旁的德库赛尔已经疯狂用眼神哀求后者不要再说下去了,但他仍旧熟视无睹,又抛出了另一个诛心之语:“如果法共的确是威胁共和的敌人。当年我们在伦敦,拢共只有两营人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法共党员从军队里滚蛋呢?”
在一阵令人不安的安静过后,戴高乐失望地摆摆手,坐回了沙发上:“在处理国内政治问题上,你真是天真到不可救药,让。”
在他作为戴高乐的得力助手,为加强这位抗战领袖权威斡旋捭阖的时候,戴高乐怎么不但不嫌弃他的天真,反而屡次邀请他离开军队加入政府呢?
德内尔不做任何反驳,只是诚恳地道出自己的想法:“夏尔,对于国家领袖而言,没有什么比公正和诚信更重要。”
“难道我就要任由那些法共激进分子破坏抗战事业吗?!他们根本不在乎法兰西的利益!”
“当然不能。”德内尔回答,“但是你需要注意,即使在法共当中,你也具有空前的威望。大多数普通法共党员根本不愿意与你为敌,甚至就连法共中央也只是对你的命令阴奉阳违而已,他们不敢与你正面对抗。如果在这个时候不加区分地打击所有法共党员,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听了德内尔的话,原本还怒意未消的戴高乐立刻冷静了下来。不待戴高乐回答,德内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把柯尼希带来了,我建议由他接替我担任内地军司令,全力组建地方政府,我可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指挥战斗上……正好艾森豪威尔也邀请我继续和巴顿、布莱德利他们搭伙。”
德内尔就这样轻易地向戴高乐交出了他作为内地军司令最大的权柄。
“让,你……”
“你是法兰西的领袖,如果一件事有利于法兰西,那就理应有利于你。”德内尔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最后,尼尔中尉是一名勇敢的战士、热忱的爱国者和颇具潜力的指挥官,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过去的四年中,他和我们一样从没停止过斗争。作为法兰西的领袖,你不应当如此轻率地否定一名英雄的法国公民的功绩和为人!”
说完,德内尔振衣而起,霍然离席,毫不在意戴高乐的脸色。只是当他走到官邸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
果不其然,戴高乐的副官德库赛尔追了出来:“请留步,戴泽南将军!”
德内尔闻言停在了原地,嘴角微微上扬。
“将军。”德库赛尔急促地说道,“戴高乐将军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希望亲自向您道歉。”
“我们之间,何必如此?”德内尔摆摆手,不想去折磨高傲的戴高乐,让他道歉可真不容易,还不如假装无事发生。但他也知道,他必须释放出足够的善意,不能让戴高乐误以为自己是出于不肯原谅才“拒绝”接受他的道歉。
“刚刚我还没顾上问,他身体好吗?”
“好的不得了!”德库赛尔立刻回答道。
“很好。”德内尔笑了笑,“明天早餐时我们再见吧,我给他准备了一个非常棒的厨师。”
…………
“哎呀呀!我竟然要给戴高乐将军做饭!”
这已经是丹顿夫人在七点前发出的第十一遍感慨了。
“你还有另一个将军帮厨呢,嫂子。”德内尔将最后一个削好皮的土豆放到陶瓷盆里,然后放下了挽到肘上的衬衫。
“是啊,这事儿够我吹一辈子的了!”丹顿夫人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将浓汤倒进盘子里,然后便呼唤着孙女来帮忙传菜,“汤好了,玛丽!”
于是玛丽便快步走来,将汤端到了厨房外的餐桌上。
“戴泽南将军呢?”戴高乐问玛丽道。
玛丽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他在帮奶奶削土豆。”
“啊?”戴高乐先是一阵惊愕,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阿让能干出的事——一个将军去当厨子!”
在一阵友善的哄笑声中,德内尔姗姗来迟,入座之前,他对满座法国将校们说道:“请允许我隆重向大家介绍,这顿饭的厨师,就是我的朋友丹顿军士长的妻子。上次大战的时候,最鼓舞我的事物有三样——荣誉、祖国、丹顿军士长,所以今天我就向大家分享这一美味。”
“这汤确实美味。”戴高乐看向德内尔,似乎两人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它有名字吗?”
“你不介意的话,它可以叫戴高乐汤。”德内尔当场开了个玩笑。
戴高乐非常开心,但还是谦虚地推辞道:“我们还是问问丹顿军士长的意见吧。”
“做不到了,夏尔。”德内尔叹息道,“做不到了啊……”
…………
用过早餐后,戴高乐离开了登陆区,并在当天上午返回英国。临行之前,他将内地军副总司令柯尼希准将留在解放区,作为德内尔的副手协助后者组织并训练军队。
而德内尔则被赋予了另外的任务,他将同时作为内地军司令和第9军团司令,全权负责西线法军指挥。
德内尔本以为戴高乐会将自己排除在征兵工作之外,但后者在临行前特别强调,柯尼希直接对德内尔负责,这就意味着他的权柄实际还增加了。
对此,德内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戴高乐此举的用意,他前一天说法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那么他和法共又是否是铁板一块的呢?当然不是,德内尔心中自有一套准则,那么他和法共激进派之间的矛盾就早晚会爆发,双方也就注定无法走到一块去了。
而万一法共抛弃了激进主张,摇身一变成了社会党,那就更好了。戴高乐可从来不反感社会党。正相反,他和前社会党总理勃鲁姆的私交还不错呢。
明白了戴高乐的想法,德内尔便将征兵任务丢给了柯尼希,然后去布莱德利的司令部报道了。
他刚到美第一集团军司令部,就从那位文质彬彬的美军司令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第82空降师已经击溃了当面的德国第91空运师和第353步兵师余部,打穿科唐坦半岛、包围瑟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坏消息则是,根据情报,盟军已经显然来不及阻止瑟堡的德军破坏港口了。
“你能让法国游击队扯一扯德国佬的后腿吗?”布莱德利有些期待地问道。
“我已经下达了命令,但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德内尔对着地图向布莱德利描述了情况,“为了保证登陆顺利,大部分游击队在d日之前就已经分散到了海滩纵深处。
“正因为此,前些日子你们在打卡灵顿的时候才能收到有效情报支持。但d日开打之后,德国人封锁了道路,这些游击队就回不去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攻坚能力。”
“看来没办法了。”布莱德利看着地图,像个小学老师一样失望得摇了摇头,“现在我的补给都有些捉襟见肘,他们算了算所有的港口吞吐量,要是等巴顿上岸,油料的缺口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他们没算上人工港口吗?”
“即使加上人工港口,也最多满足装甲部队进攻所需油料的百分之三十。算上携行物资,最多只能向前推进一百公里。”
德内尔立刻出了建议:“让他们再算一次——这次要减少30%的食品补给,而且剩下的食品全部换成最易运输的压缩饼干或者军用巧克力。如果要改善伙食,我们可以用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从平民手中换蔬果甚至肉蛋,他们肯定愿意。”
很快,结果得出来了——卸下了不小的负担后,剩下的运力足以支应一个集团军开进巴黎。
“或者波尔多。”布莱德利补充道。
“波尔多?”德内尔被布莱德利逗乐了,“为什么是波尔多?解放法国怎么可能不以巴黎为突击目标呢?”
布莱德利也谦虚地笑了:“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