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当晚。
入夜后，街市极其热闹，市区摆了很多圣诞树，一串串彩色的灯串联起城市，深冷的夜看上去也不那么冷淡了。
韩叙选的餐厅在市中心，不算是特别高档，但也是林知易从来不会选择消费的场所。
林知易看了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才走进餐厅。
报上名字后，侍者将他引上二楼。
相比于一楼的热闹，二楼冷冷清清的，明明有四五个桌子，但除了韩叙坐着的靠窗的那个，其他桌上都没有人。
平安夜出门聚餐约会的人不少，不少餐厅门口还等着人，这么大的二楼能空出来实在奇怪，就像是……包场。
这时候，韩叙朝这边挥了挥手，笑眯眯的。
林知易走过去，坐下后才发现，这地方地理位置极佳，从上往下看，可以将整个街市的景象尽收眼底。
“餐我已经点过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韩叙递过来菜单，指了一下页面。
林知易对吃什么没什么意见，主要是想看一下价格。
但递过来的菜单上没有价格。
他眉心皱了皱，但服务生还在旁边站着，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粗略扫了眼所有菜品，“没什么不喜欢的。”
“那就好。”韩叙松了口气，把菜单递给服务生，后者了然离开。
整个楼层只剩下他们两人。
韩叙拿起杯子问：“学长，你喝酒吗？”
“不了。”林知易摇头，“我酒量不好。”
“那喝点可乐。”韩叙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瓶可乐给自己倒上，又问林知易要不要。
林知易点点头，韩叙就给他倒了一杯。
离上餐还有一段时间，韩叙单手撑头，试图找点聊天话题：“林学长，平常除了兼职，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是问休闲娱乐？
林知易思考片刻：“练琴，或者看书。”
“啊……看书，我也很喜欢看书，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韩叙拿过手机，单手点了点屏幕，漫不经心地问。
聊天的时候玩手机多少有点不太礼貌，不过林知易也无所谓这个。
他想了想，说：“《窄门》，你看过吗？”
韩叙指尖点了点屏幕，声音微微拖长：“啊，《窄门》……我以前很喜欢纪德这本书，给人的感觉纯洁炽热又孤独……”
林知易：“……”
他看了眼玻璃窗上，韩叙手机屏幕的倒影，一时无言。
这人……在念百度百科？
亏他能这么淡定地接话，这么好的演技，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韩叙记忆力很好，只看了十几秒就扣上手机，硬是就着刚才看到的零星大概，掰扯了一堆自己的“见解”。
林知易没有拆穿，很配合地聊了下去。
这种感觉也不讨厌，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过了一会，林知易发现，韩叙对自己的生活似乎很感兴趣，他也很聪明，从书做切入点，聊到了有关生活的方面。
林知易尽量防守，但也被套走很多话。
他觉得有点不爽。
但韩叙也很诚实地将自己的情况托盘而出。
林知易有一种……他们在相亲的错觉。
又摇了摇头。
明明就是吃顿饭，怎么产生这么多奇怪的联想。
……
吃过饭，两人一起下了楼。
街道上很多店还开着，彩灯一闪一闪，像是斑斓的星星。
韩叙拍了几张照片，低头给人发过去，又忽然把手机转过来给林知易看：“我是发给我妈妈和我妹妹看。”
……这种事情就不用说了吧？他也不是很好奇。
林知易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少爷对人未免太过热情，和他听到的传闻并不一样。
不过花钱大手大脚这件事，倒是得到了验证。
从餐厅到林知易家里，步行半小时，一路上，韩叙每次经过一些店，就会去买点东西，跟景点打卡一样。中途遇到一群人成群结队地派发糖果，还去跟人家交换了礼物。
中途，甚至还去买了一袋苹果。
到了林知易住的房子门口，他转头跟韩叙告别。
想了想，又说：“今天吃晚饭花了多少钱？我们aa吧。”
虽然林知易很清楚，韩叙只是因为朋友都回家了无聊，想找人陪吃饭，但他无法白吃这一顿。
韩叙笑了，似乎觉得很新奇：“aa？要怎么a？”
“五五分。”林知易解释。
“不太公平。”韩叙说，“我喝了你的汤，吃了你的甜点。”
林知易吃不完那么多，韩叙就拿去吃了。
林知易说：“aa不计较那么多。”
“可是我不喜欢aa制。”韩叙靠在门边，叹了口气，“让我有一种……相亲被拒绝的感觉。”
林知易：“？”
林知易没理解：“什么意思？”
韩叙说：“你不知道吗？去相亲的话，如果女生没看上男的，就会提出aa，划清界限。”
他垂眼看过来，漂亮的眸子里含着一点委屈：“你很讨厌我吗？想和我划清界限吗？”
林知易：“……”
这跟他们的情况能一样吗？
林知易不喜欢欠人，只好换了方法：“那有空我请你吃饭。”
“吃什么都可以吗？”韩叙靠近了一点，清新好闻的味道围了过来，像夏日里咬开的第一口青苹果。
林知易觉得有些不妙，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点头。
“那我想吃学长做的饭。”韩叙勾唇，又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很久没吃中国菜了，我自己又不会做，听他们说学长很会做菜，做给我吃，问题不大吧？”
“……”
到底是谁在外面说这些的。
不过做菜倒是没什么。
只是……
林知易有点迟疑：“我是和人合租，你进来之前，我要得到另外两位舍友的同意。”
前几天刚走的舍友倒是好说话，还有一位……很久没出现了，和他关系也不是很好。
“这还不简单？”韩叙还以为多大事，“去我家做就好，我的厨房很干净。”
也可以。
林知易点了点头。
两人简单约定了明天十点见面。
临走前，韩叙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
“平安夜就是要吃苹果，平平安安。”
在国外，平安夜是没吃苹果这种习俗的，但韩叙这么说，让林知易想到以前在国内念书时，平安夜的时候，经常会收到很多苹果。
甜甜脆脆的，很好吃。
韩叙见他有些出神，忽然唇瓣勾起，上前一步。
单手撑着墙壁压低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短，呼吸都清晰可闻。
林知易下意识倒退一步，隔开距离。
温热的呼吸从侧脸划过，韩叙弯腰从袋子里捞走一个苹果，笑得格外灿烂：“有点口渴。”
“晚安。”
不等林知易回答，他说完晚安就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林知易转身回了屋，锁好门，去厨房洗了两个苹果。
拿着进了房间，坐在书桌前，又忽然抬眼。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点点雪白，他拉开窗帘往外看，视线却忽然一顿。
不远处的路灯下，韩叙靠着一面画满了爱心的涂鸦墙，正朝他的方位看来。
林知易下意识躲到窗帘后，又想起来那个视角，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只能看见隐约灯光。
他顿了一下，往韩叙的方向看去。
隔着夜雪，韩叙歪头往这边看过来，单手插兜，慢慢吃着手里的苹果。
吃完一整个，又把果核举起来看看，而后依依不舍丢进垃圾桶，脚步轻快地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林知易不知怎么的，觉得心情有些微妙。
很奇怪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吃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很脆很甜。
确实很好吃。
*
次日十点，林知易家的门被敲响。
打开门，韩叙扬起笑：“早。”
“早。”
“你在客厅稍微等一下可以吗？”林知易侧身让出通行的位置，“我在看学生的作业，很快就好。”
林知易外语成绩很好，也会教几个国内的学生学习，今天学生迟交了作业，耽误了点时间。
“没关系，现在还早。”
韩叙走进室内，才发现室内竟然没开空调暖气，脱了一半的大衣又硬生生穿了回去。
林知易的视线落在对方侧脸，微微一顿。
耳朵好红，外面很冷吗？
“来我房间吧。”
林知易找到空调遥控器，开了暖风，而后坐回桌前。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林知易给韩叙倒了杯热水，把椅子让出来，自己坐在房间的地毯上批改作业。
韩叙没走过去，只是站在门边，静静打量房间。
房间东西不多，干净整洁，和他给人的印象差不多。
视线落在浅蓝色床单上，韩叙瞥了眼，耳根一热，迅速收回。
韩叙抿了口热水，看着玻璃杯壁，又忍不住想到个严肃的问题：
这个杯子，林知易用过吗……
*
林知易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就改完了作业，转身一看，韩叙还端着玻璃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收好东西，走过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走吧，去买菜。”
韩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追了上去。
“不用去买。”韩叙快步跟上林知易的步子，“我那边有很多食材，都很新鲜，直接去吧。”
“今天早上买的吗？”
“也……不全是。”
韩叙别开视线，有点心虚。
其实确实是早上买的。
一想到林知易要过去，他昨晚收拾了房间，兴奋地有点睡不着，早上一到超市开门时间就去买了菜，冰箱塞的满满当当。
林知易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好的他请客呢，现在账又算不清了。
……
韩叙租的房子在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地段，公寓在顶层，一百多平方只有韩叙一个人住。
室内装修偏简约，倒是比想象中整洁敞亮，地上的每块瓷砖都在发光。
林知易换了拖鞋，跟着韩叙进厨房。
打开冰箱甚至有点愣，冰箱里各种各样的食材，几乎快塞满了。
“你想吃什么？”林知易拿起旁边的围裙，系在腰上。
韩叙的视线跟着对方指尖落在劲瘦的腰上，视线一晃，语气有些干巴：“都、都行吧……”
“都行是什么？”林知易微微挑眉，好像在观察对方的表情，“你不说想吃什么，我怎么做？”
“那……西红柿炒鸡蛋。”
“就一个吗？”
“嗯……最想吃这个。”
韩叙捏了捏自己耳垂，语气有些别扭。
他只点了一个菜，剩下的林知易就自己发挥了。
做菜的过程里，韩叙一直试图帮点什么忙，他高大的体型挤进来，林知易总觉得宽敞的厨房都变小了，就把人赶了出去。
不进厨房，韩叙就在门口站着，像大型犬一样，默默看着主人。
在艰难又尴尬的视线里，林知易总算做完了四菜一汤。
餐桌上，韩叙极尽夸赞，简直把人夸上天。
林知易觉得很夸张，分明就是很普通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韩叙说话确实让人听着很开心。
可能这就是他受欢迎的缘故吧，林知易想。
吃过饭，韩叙洗完碗筷，问林知易下午有没有安排。
林知易说：“应该会去练琴。”
“圣诞节也练琴？”韩叙有些失望，“我买了新的游戏机，想问你玩不玩的。”
林知易本想拒绝，但接触到对方的目光，顿了顿：“我可以玩一个小时，然后坐车去琴房。”
“每天都要练琴吗？”韩叙看了眼窗外，“不如在我家练吧。”
他带着林知易进了最里面的书房，里面摆着一架漂亮的三角钢琴。
林知易想起来，他上次说对钢琴感兴趣，看来确实不是说说而已。
他点了点头，应下。
韩叙松了口气：“那我们先打会游戏？”
“好。”
从小到大，林知易的生活都只有学习和练琴，没有娱乐。
出国后，更是没有娱乐。
他很少打游戏，大多时候，都是韩叙在教他。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时间就过去了。
电视屏幕上，林知易操纵的角色正好将韩叙的角色一拳打倒，屏幕上打出大大的“ko”字样。
“学长好厉害，第一次玩就打倒我了。”韩叙转头笑了声。
“是你让我。”林知易知道自己水平没有那么高，他喝了口水，又忍不住开口，“你不用一直叫我‘学长’，有一点奇怪。”
总感觉像拍电视剧。
“那叫什么好？”韩叙单手撑着身子，眉毛皱起，很为难的样子，“前辈？日本的同学好像都这样互相称呼。”
“……”
更像拍电视剧了。
林知易叹了口气：“叫我名字就好。”
“知易……”音节在舌尖打了个滚，韩叙睫毛一颤，接了个字，“……哥哥？”
林知易：“……那两个字去掉。”
韩叙愣住，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声，声线轻柔：“哥哥。”
林知易：“……”
不是那两个字。
*
晚饭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准确地说是林知易煮菜，韩叙洗菜。
结束后，韩叙坚持要送林知易回家。
到楼下后，两人停住脚步。
寒冷的天里，呼出的白色气体如同云雾。
“哥哥。”韩叙低声喊他，“教我弹钢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