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境外。
一辆辆满载着大汉希望的粮车,在落日余晖下,艰难行进,蜿蜒不绝。
只是,数日的降雨,让这一片山路愈发泥泞难行。
尤其是,负责推着木质独轮粮车的普通兵卒,纵使脚陷泥潭,滑倒在地,亦是重新爬起,护住粮车,咬牙坚持。
唯有时而刮起的春风,带着雨后泥土的芳香。
吹动着一杆杆赤色旗帜,猎猎作响。
隐约可见,上书,苟字。
端得,威武霸气。
“将军,前方便是云岭,只要过了此地,再行四百多里,便可抵达成都。”
“只是前方分路,大路宽敞,道路易行,可提前两日抵达,山间小道隐蔽,鲜有人行,但不利于通行,恐会延误日期。”
“还请将军明示。”
几名满身泥水,风尘仆仆的斥候,纵马近前。
看着躺在有大型粮车上,抱着酒壶,睡眼惺忪,浑身醉气的青年将军。
皆面露艳羡,但还是拱手禀报。
“哦?”
“这么快,就要到武陵了?”
“将士们辛苦了,此次抵达成都后,本将军定会上奏陛下,为诸位请功!”
苟安一袭银白铠甲,头顶银盔,腰跨长剑,从粮车上起身,爬上战马。
气势,着实不错。
当属青年才俊。
尤其是这一番画饼说辞,更是引得将士们,高呼将军英明,全赖将军之功。
听着兵卒们的呼声。
苟安嘴角上扬,又痛饮了一番。
暗自庆幸,这一箱金子,没有白费。
这睡了一路,非但没有遇到危险,而且回去便是大功一件。
将来封侯、拜相,扬名立万。
还不是易如反掌?
若非他意志,坚定果决,背着叔父,假借其太尉的名头。
外加有厚礼相赠,他怎能一举打动杨国忠,得了此差事。
一想到在府上,叔父对他的轻视。
几次严词拒绝,不让他参军。
还让他在家老实呆着,少给他惹事,以及那句丢了性命事小,连累三族事大的话。
苟安不由一阵冷笑。
分明是看不起他!
叔父,他终究是老了。
都忘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传我将令,转行小路。”
苟安握着剑柄,盯着前方山路。
心下,踌躇片刻。
这才咬牙,下达将令。
只是不等传达下去,便立刻有人上前拜倒,出声劝阻。
“啊?”
“苟将军,还望苟将军慎重。”
“小路崎岖难行,若走此路,必定贻误送粮日期,乃是重罪啊。”
“...”
“你是何人?”
苟安背着手,肤白面嫩的脸上,当即阴沉了下去。
他数次三令五申,军中一应称他将军即可,不必加上姓氏。
这人竟敢无视,安敢不听军令?
真是好胆!
“回将军,属下林冲,京都洛阳人士,现任百夫长一职。”
林冲一身汉军制式皮甲,背着祖传长枪,腰跨汉剑。
不顾泥水,单膝跪地。
再抬起头时,但见其面目坚毅,燕颌虎须。
颇有军中杀伐之气。
“哼!”
“一阶小小的百夫长,岂知兵法?”
“你且看那大道,其上偶有飞雀盘旋而不落,必有伏兵埋伏,小路固然不易运粮,但只需将士们用心,尽力送粮,纵有些延误罪名,本将军一力承担。”
苟安语气坚定,神色自信。
真当他,没读过兵法?
区区一小计罢了。
哪里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苟将军深谙兵法,这一点属下拜服。”
“只是云岭大道纵有设伏,但林木稀疏,少有荒草,贼兵欲图粮草,我军将士大可与之搏杀,不必忧其火攻,正面决战,有苟将军在,我等未尝不能歼敌建功。”
“反观小道,林木繁多,枯草横生,若有贼兵埋伏火攻,浇上火油...”
林冲跪在地上,是心急如焚。
可是军中尊卑有序,军令如山。
他不敢造次,只得苦口劝说。
生怕,这个苟将军不听劝告,误入歧途。
害了军中将士的性命不说,二十万大军的粮草也没了。
这对大汉而言,不亚于雪上加霜啊。
“不必多言!”
“本将军,自有定计!”
“你只需听令行事,再敢抗令,以军法从事,退下吧 !”
苟安皱眉,稍加思索。
随后,彻底打定了主意。
直接下令,三军粮草开拔。
不错,他是觉得这个百夫长有点胆识,但也仅此而已。
他更信自己十余年来,研习的兵法。
何况真走大道的话,遇上伏兵袭来,那是要真刀真枪,以命换命的搏杀。
这方面,他不太擅长。
危险系数,有点高。
走小路的话,万一他的决断没错,既能避免厮杀,保全将士性命,还可以保住粮草不失。
凭他的身份背景,只要粮草送到了,稍有几日延误,料想无妨。
大不了,再送点厚礼。
便能得来大功一件!
赚翻了啊。
“陛下...”
“陛下啊!”
“我数百年大汉江山,当真要亡在这些庸碌小人手中吗?”
“...”
林冲虎目含泪,八尺的汉子,竟是没能站稳脚步,跌倒在了泥泞当中。
纵使有麾下兵卒,前来搀扶。
整个人亦是浑浑噩噩,不知所觉。
遥想昔日,他洛阳林家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先帝驾崩后,这才愈发没落。
而他自幼勤学武艺,苦读兵法,满腔热血,但求报国尽忠,光耀门楣。
可惜,他不善行贿,也不屑如此。
靠得一身武艺投军,终得了百夫长之职。
本以为,反贼叛乱,朝廷降旨讨贼,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粮草官职,竟是让一白口小儿担任。
还不听劝谏...
“也罢,也罢。”
“天意难违,非我之罪。”
“我林冲唯死战,以报陛下。”
林冲向着京师方向,叩首而拜。
随后,纵马跟上队伍。
只是满是粗糙老茧的大手,紧握着长枪,骨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