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井下石·其五·相争!
在这片黑暗寂静中,一抹不祥的红光悄然爬上了高耸的墙垣。
那是一幅印有红色边框的双翼黑龙图案,它仿佛活物一般,被某种隐秘的光源投射得栩栩如生,翅膀在砖石间展翅欲飞,透露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挑衅意味。
这幅景象,即便是对罗德尼这种游走四方的老油罐而言,也足以令他心中一凛。
有人在无声中向他宣战。
“肥佬”罗德尼,这位在镇上一手遮天的地下头目,此刻正倚在他的私人露台上,手中还握着半块热狗面包,脸上原本的惬意被突如其来的龙影所取代。
他圆睁的怒目中映着那龙形光影,心中涌动的是愤怒与不屑。
即便饥饿让他暴躁,但罗德尼的头脑依然敏锐,他一眼便看穿了背后的意图—浪人,那群总想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的家伙,无疑是在向他展示他们的胆量。
“呵,这招用的很漂亮。”
“他以为他能让我们狗咬狗?”
“道格拉斯,把狼当成狗来耍…”
“…可是要送命的!”
但罗德尼心里清楚,真正的幕后推手,定是那个自命不凡的“金牌手”道格拉斯。
那个靠赌博起家,却妄图把鬼手伸进他领地的下作鬼。
罗德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心中暗骂。道格拉斯,他以为罗德尼会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等着瞧吧,他会知道,沉井小镇上到底谁说了算。
他咀嚼完最后一口热狗,再来两块泡芙手指饼。今夜有大事要做,提前储备些能量也是战略之一。
罗德尼将半盘奶油面包倒入口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
他缓缓转过身,像是头察觉到猎人的獠牙野猪—不少人估计都这么想,但没多少人敢公开或私下里这样说—他扫视着迅速聚拢而来的手下们。
这些打手知道,每次罗德尼的召唤,就意味着一眼血泉即将喷出岩石,染红街道。
“看来,有人忘了规矩,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罗德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条该死的龙,是浪人们的标志,但操纵这一切的,必然是道格拉斯那小子。他以为缩在鼠洞里就能玩弄我?”
“我们会让他看到结局。”
他挥了挥手,手持火枪的随从向前一步,恭敬等待着命令。
罗德尼的目光直穿黑夜,锁定远方暗巷中的灰旗与六面骰图案:那里灯火通明,正是道格拉斯的老巢。
“你们,分成两队。”罗德尼的指令简洁而明确,“一队,去查清那个投影光源的位置,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记住,悄无声息,别惊动了镇上的人。”
“另一队,跟我去给道格拉斯一个惊喜。告诉他,我们耐心有限。”
随着他的命令落下,打手们迅速散开,如同夜色中的鸦群,无声无息消失于云影。
罗德尼则转身走向自己的私人仓库,他的马车就在那里,他准备亲自带领队伍,捣毁道格拉斯这条狗的“龙巢”。
他的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一切,要让道格拉斯明白,敢在他头上左蹦右跳当小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夜风中,那堵被龙影覆盖的墙,此时竟归于平静,无言静候着主人的归来,见证这场权力游戏的开始与终结。
……
……
“该死的,罗德尼会宰了我。”
“然后把你们一个个解雇。”
泰托和他的小队,就像一群满怀期待的观众冲进了电影院,结果发现银幕上放映的是史上最荒诞的恶作剧片。
他们费劲巴拉地爬上了这座山丘,每个人都喘得像刚跑完马拉松的长颈鹿,心里还嘀咕着—这绝对是罗德尼阁下说的惊喜。
终于,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站定,眼前的情景让他们集体惊讶到松下手中的枪支—是个气球,巨大的绿色气球。
活脱脱一个儿童卡通版的哥布林,咧着用马克笔画上的诡异笑容与牙齿,就那么悠哉悠哉随风摇摆。
这是种嘲讽,也算是礼物。
泰托瞪大眼睛,他捂住口鼻,仿佛下一秒咬合肌与颌骨便会自手中脱落。
他转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没人脸上不是“这些是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片刻的寂静之后,泰托决定给这个不速之客一点颜色瞧瞧,他举起枪,对着那颗气球就是一阵猛扫,这没法帮助他找到真相,但这能让他有效发泄怒气。
还能怎么办?就说他们找到且击毙了几个摇骰子的家伙,这事的确是道格拉斯雇人做的就好。总比如实汇报更实在,对吧?
一阵极具侠客电影风格的口哨声后,是电闪雷鸣下,现身于泰托身前岩壁上的四道黑影—黑影中的领队,他紧握双拳,拿出盾牌抵挡泰托扫出的第二轮致命铅弹。
“呵,内心堕落的家伙们。我们可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们替天行道的日子到…”
“…我是说,你们被我们替天行道的日子到了。铅笔,亮家伙!”
天在怒吼,大地在崩裂,受苦受难的人在苦难中呐喊。解救世界的日子到了。
“什么东西,他们是精神病院出来的?”泰托还在忙着为火枪上膛新一轮子弹。
邪恶的人啊,他们的末日到了。
在哥布林队长的口号下,四只哥布林跃下山岩平稳着陆。
唔,从高空自由落体后,脚掌承受的疼痛感和麻痹感,它们不在考虑范围内。
随着队长一声尖锐的哨响,四只哥布林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们动作敏捷,仿佛经过精心编排的舞蹈一般。
“让他们见识见识东方忍术,伙计们。”哥布林队长率先抛出六只四角忍镖。
每只哥布林都从各自的装备袋里掏出了五彩斑斓的头带,这些头带不仅颜色各异,上面还绣着象征不同忍术流派的图腾。
“好奇怪哦,戴上这个后,我突然想吃披萨了,”麦片紧了紧头顶的橙色头带,“还想和鳄鱼做朋友。”
“我感觉自己聪明了一百倍,哦,糟糕。”手持长棍,扎束紫色头带的铅笔及时躲过泰托手下人枪中的子弹。
佩戴完毕,他们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原本滑稽的形象此刻竟透露出一股不容小觑的肃杀之气。
队长首先拔出一对锋利的双刀,刀光闪烁,如同寒星点点。
紧接着,钉锤挥舞起沉重的肋叉,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呼啸声。
另一只则手持一根长棍,棍法灵动,仿佛能够随意延伸,攻防兼备。
最后,麦片则是双截棍高手,木棍与铁链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上下翻飞,发出阵阵破空声。
“这帮绿皮鬼,他们要搞什么?”泰托的下属被打到摸不着头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忍术攻击,泰托和他的小队措手不及。
尽管他们握有现代化的枪械,但在如此近距离且对手动作迅速的情况下,开枪反而可能误伤自己人。
哥布林们的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在枪口火焰尚未喷出的瞬间,就已经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利用复杂的地形与低矮身形躲避子弹,让黑帮打手毫无伸展之地。
“抓住他—啊—!”
“不—他们太快了—啊—我的腿—!”
“维兹南在上—把他们捆起来—!”
在这场混战中,钉锤和麦片像是哥布林中的猎豹,他们成功接近泰托。
只见钉锤一个漂亮的翻滚闪至泰托左侧,麦片则从右侧逼近,两人同时发动了致命的手刀攻击。
钉锤的目标是颈部,而麦片则直取太阳穴,两股强劲的力道几乎在同一时刻击中目标—泰托大气都没来得及哼过一声,便眼冒金星,身体整个瘫倒下去,失去意识。
“唔—噗啊—!”钉锤对最后一名幸存者头上吐出两罐冰镇饮料。最后的敌人也被哥布林四人组击垮。
“我们是上忍了,万岁。”麦片取出他的寿司饭团,涂抹酱油后狠狠咬掉饭团上的鱿鱼切片与柠檬片。
“别骄傲的太早,小麦片。我们还得趁他们睡着的时候,”队长收起双刀,学着千鹤口中的忍者们那样,对泰特鞠躬致意,“把他们挪走。”
至于泰特会被四只哥布林挪到何处,队长认为有必要先卖个关子。嘿,有些答案留到最后再揭晓,会更有趣。
“铅笔,我们的平板车在哪儿?”
“好了,别让他们太舒服,我们走吧。”
……
……
月光下,千鹤的影子被拉得长如绸缎,她手中的鞭子如同银蛇般在空中划过,发出清脆的响声,驱策着马匹加速。
夜风中,她的黑发随风飘扬,眼神坚定而冷静。
辛德站在马车旁,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的心跳异常平稳,那是对记忆读取训练后积累下的直觉: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以及愈发逼近的威胁。
“准备好了,千鹤。”辛德低语,即使没有睁开眼睛,她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这是她们作为旅途中默契的证明。
当马车缓缓驶入一片开阔地,周围的寂静突然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浪人们的身影从四周的暗处涌出。
他们粗犷的笑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停车!货物留下,你们两个女人可以走。”浪人头领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挥舞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大刀,眼中满是贪婪和不屑。
不是不忍心,只是他们不屑于让两个女人的血污染刀刃。
然而,千鹤与辛德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嘴角勾起两抹笑容。
在浪人头领话音刚落的瞬间,千鹤手腕一抖,四柄锋利的飞刀便被赐予生命。它们穿越夜色与阴影,精准钉在浪人头领的四肢和衣襟上,每一把都恰好嵌入橡木,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咆哮。
辛德伸出双手,便让三名自身后靠近的浪人躺倒入睡。
她没有为他们创造太多恐怖的幻象,简单的泥石流便可吓退大部分人。
马车厢门无声开启,里面并非寻常货物与财宝。
而是千鹤忠诚的忍者侍从。
他们身着黑色忍者装,身形如幽灵般无声,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折射寒光的钢刃。从飞镖到腰匕,附带钩镰与短刀。
在千鹤的指挥下,这些忍者们迅速布阵,将整个空地包围。
“看来,今晚并不适合做贼。”千鹤冷冷说道,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你们应该好好看看,我们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月光洒在千鹤冷峻的面庞上。
她的眼睛紧盯着被飞刀钉住的东佛。
辛德在一旁,无需言语,只通过微妙的眼色交流,便向千鹤成功传递关于东佛的信息—东佛,这个曾经在敬亡龙之介阴影下的人,如今已攀上浪人集团的顶峰,但他的地位,建立在过去的阴影和敬亡的死亡之上。
千鹤越来越喜欢身边这位“读心小子”了。
“别从心里叫我读心小子。”辛德又通过心语向她补充道。
“东佛,我听说你曾是龙之介的得力助手。”千鹤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敬亡已逝,而你,正坐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王座上。”
“你知道,幕府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们追捕的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手下。那些被迫跟随敬亡,如今跟随的人,他们的命运,你考虑过么?”
东佛挣扎着想要站稳,却只能勉强维持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面对失败的不甘,也有无奈。
他抬头望着千鹤,试图从她的平静中读取更多的信息。
忍者们已经控住局面,每个动作,每一秒时间流逝都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力量,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
“你的意思是…”东佛的声音里带着试探。
“很简单。”千鹤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既有挑衅也有包容,“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解散你的队伍,让他们各自寻找生路,或者,可以选择跟我合作,我会尽自己可能,上书幕府,让你将功补过。”
“同时,你也能真正接过敬亡放弃的权柄。”
“不是在这片荒山,而是在芸州,在光复后的幕府。”
此时,辛德默默地站在千鹤身旁,她的沉默是对千鹤策略的坚定支持。
夜风拂过,带来了远处山林的气息,也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革。
东佛凝视着千鹤,心中翻腾不已。他知道,这是个转瞬即逝的选择,也是一个关乎生死与未来的决定。
在这一刻,一个新的可能性在前方隐约显现。
东佛的目光游移不定,在内心深处的天平上,每个选择都重若千斤。
他深知,千鹤的宽容如同稀世珍宝,珍贵却难以置信,在这充满算计的世界里,信任往往是最昂贵的筹码。
他脑海中反复衡量,千鹤承诺的生路是暴风雨中的昏黄色灯塔,虽然微弱,却足以引诱一个濒临绝望的人。
但转念一想,那艘船也可能成为通往幽冥的渡轮,他们一旦登船,生死便全凭千鹤一念之间。千鹤完全能让手下的忍者们解决自己,用自己的人头寻封求赏。
然而,现实的残酷不容忽视。此刻的战局,千鹤若要取他们性命,易如反掌。在生存的本能驱使下,东佛选择了暂时的妥协—哪怕只是换取片刻的喘息。
就在这时,千鹤从背后解下那把从未出鞘的金柄长刀。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初升的日光般刺目,却未沾染丝毫血色。
它是象征权力与纯洁并存的非人境界。
辛德又读到千鹤内心的想法。
有关这把刀的记忆,千鹤也不介意辛德多读几遍。
黄门卫刃。
名为水户黄门的幕府将领,曾在巡查民间时腰配这柄宝刀,将自己装扮为孤苦无依的流浪者,考察各方官吏权人。
这柄刀,不仅仅是武器,它是幕府权威的直接体现,持有它的人,便是将军与大名意志的执行者,其地位之尊崇,几乎等同于将军亲临。
“将军…”
东佛的双膝突然瘫软。
这是对权力的敬畏,也是对未知命运的屈服。
千鹤轻轻一抽,刀身出鞘。
冷冽的锋芒映照着东佛的脸庞,那是一道生死之间的界线,薄如蝉翼,重于泰山。刀尖轻触他的额头,寒意透骨。
“你宣誓重归武士之道,弃绝此前的堕落之路么?”千鹤的声音平静而充满耐心,仿佛她可为东佛的答案等待上百年。
东佛知道,十五秒内他必须给出答案。
东佛的喉咙干涩,他咽了口唾沫,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是的,我宣誓,我弃绝。我敬畏您的仁慈,幕府的使者。”
他跪在千鹤身前,请求宽恕与效忠宣誓。
身后的浪人们纷纷照做。
辛德则将众人的注意力指向远方:行了,他们还有同样的敌人要对抗。看看远处,千鹤的探子说的没错,罗德尼正打算对浪人与赌徒进行清缴。
黑帮打手们的身形轮廓,于黑暗中显现。
在辛德的刀刃飞向其藏身的树丛后,挣扎,扭曲,尖叫与脚步声伴随三道人形轮廓一度回归不可视的阴影。
“他们想让我们彼此相斗,坐收渔利。”东佛站起身来,他知道,若是还有能够将功折罪的机会,便是今日了,“千鹤大人,我们谨听差遣。”
“很好。为了找到你们,这位朋友一路上对我帮助甚多,”千鹤的双眸看向辛德,眼中的冰冷很快被温柔取代,“现在,我们要帮她清掉两批垃圾。”
“这件事,我会上书幕府,记入你们的功劳簿。”
即便前两句话是废话,最后的话也值得东佛及其手下的浪人武士反复推敲。那是引起群鼠共争的奶酪,那是块听得见摸得着的烙饼。
千鹤又向东佛说出她的打算:帮一个异国小镇铲除两组匪帮,在幕府将军看来当然不算是功劳。
可是,如果千鹤亲笔书写证明,声称东佛与其下属迷途知返,自愿脱离敬亡向千鹤投诚,自愿重归幕府麾下呢?
可是,如果千鹤还要说,是道格拉斯与罗德尼利欲熏心,主动要袭击千鹤与她的家臣—同时好巧不巧—前来支援的人正是东佛本人呢?
他们不但能保住人头,没准还能和敬亡生前的官位平起平坐。
只是动动笔,动动口,在将军面前多做配合的事。
不必等待,他们知道立功的机会不多。
“真是个圆滑的家伙。”在辛德脑中,她对千鹤的中性标签又增上一项。
也许,她早该意识到这点了。
……
……
“行了,我们把这帮家伙运回家门口吧。”
“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辛德小姐要我们带着他们,去浪人的地盘晃悠。”
哥布林队长摘下泰托的帽子,反复扇风以驱散汗液和蚊虫。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还好泰托只是个利尼维亚的小偷渡犯。不是相扑,也不是头战象或剃刀野猪。
“队长,电子信标充能完毕。”
“我们的大家伙,会在三分钟后着陆。”
铅笔为队长带上今夜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第二个好消息,便是麦片愿意把他吃剩的柠檬蛋糕卷送给队长。
“下回要是没薪水,我们可别干这种活了。”队长拒绝了麦片的蛋糕卷。比起他,还是麦片更需要长身体时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