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元庆看来,肖月儿就一个半大的丫头,就她这年纪,搁在自己的前世,那还是个只会在父母膝下撒娇嚷嚷着要看电视的稚童而已,别说是像她这样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就是拿菜刀去切菜都费劲。
他本想放肖月儿离去,一听她连家都没有了,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小的年纪在江湖上漂泊,就冲着她那已故的爷爷认识自己师傅的这份上,怎么说也得收留她。
至于想要杀自己,那也是可以,就当给她个活下去的念头,省得小丫头寻死要活的。
当然,如果自己在她未成年之前真的被她伤了或死在她手上,那确实是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人家,只能安心地去投胎或再穿越一次,省得给老杨丢人。
狄更一听杨元庆的打算,担忧道:“元庆,她那么想杀我们,你把她留在身边不合适啊。”
石保正一听这话也觉得很有道理,放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哪天睡觉的时候被她咔嚓一下将脑袋割下来都不知道,跟着劝道:“狄大哥说得是,元庆,我们将她留在身边,万一哪天咱们睡觉的时候被她杀了都不知道,还是放她走吧。”
杨元庆咧嘴一笑,道:“你要是在睡觉的时候被她给摸到床头杀了,那你这功夫也白练了。”
石保正悄声嘀咕道:“那丫头的境界也是入门境啊。”
杨元庆瞥了他一眼,觉得给这家伙取了个敢作敢当的名号“石敢当”,好像挺对不起太平天国的大将石达开。
想那石达开的身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都能被太平天国的军民推尊为“义王”,那是何等的深得民心,何等的了不起。
而石保正呢?
好歹也是殿前司禁军主力的指挥官石守信之子,咋胆子还没麻雀大。
杨元庆没好气地说道:“行走江湖,从不论境界高低、内功深厚,被一个初登入门境的丫头暗杀说来也不奇怪,江湖上,跨境击杀对手的事情向来是屡见不鲜。只是以她这个年纪,放她走,你让她怎么养活自己,跟杀了她没什么区别。”
石保正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一直将她放在身边,你就不担心有一天她真的会杀了我们么?”
杨元庆看了树下的肖月儿一眼,扭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冒起的浓烟说道:“把她放了,她不一定有自食其力活下去的能力,搞不好,反倒害了她。兴许饿死可能不会,但是被人拐了卖了就说不准,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即便是有入门境界又如何,江湖上多少凝固境界的武林高手都甘心在朝廷做鹰犬,一个小小的入门境,在偌大的几座江湖上,分文不值,就连那普通的商贾人家的看家护院都能挑出一箩筐的入门镜的高手来。她要是被人卖去做奴做婢倒还好,可若是被卖去妓院的话,那这辈子就算毁了。虽说不是死于我手,但也相差不多。哎,把她送去京城吧。”
两人一脸疑惑的看着杨元庆。
“这都是老杨造的杀孽,就让他去还吧。”
好家伙,听这口气,敢情是把危险留给自己的父亲,你小子还有没有人性啊。
在二人一肚子腹诽之际,只听杨元庆接着道:“肖老刚过世,她想着怎么报仇也正常,放在我们身边也确实是个危害。交给老杨,你们认为她还报得了仇吗?老杨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一箱子书和盔甲武器进到军营里,会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给暗杀?那不是得让人笑掉大牙,成为遗笑千年的笑话。”
杨元庆目光转向身后的车队,问道:“那两人这几天怎么样?”
他口中的两人正是那日在客栈遇到的邪气青年和蓝眼壮汉,两人本有心参军入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当见到伍小旭带的龙骧军后,当即就表示愿意从军入伍。
龙骧军的选员向来十分的严格,除了徐向农这个关系户外,其他人都是由军中的精锐挑选过来的,而这二人来历不明,哪能随便说接收就接收,又不是菜市场在买菜,给伍小旭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而且眼下还是两国交战的特殊时期,万一是宋国的奸细,那伍小旭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的元朝和他前世的宋朝有太多相似之处,军队并非是义务制,而是募兵制,得发工资。
杨元庆看两人的态度还是不错,便给伍小旭提了个建议,可以暂且把他们收进民兵之中,纯当试用期,也当是为国家省点工资费用。
当时伍小旭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嗤之以鼻道:“我堂堂大元朝,还差这么几贯钱么?”
杨同学解释道:“苍蝇再小也是肉。”
伍师兄不屑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杨同学循循善诱地说道:“世道不一样了,天下王朝好几个,元楚宋越,哪一个不是汉人天下,不给钱,鬼跟你匹夫有责。”
伍师兄妥协了:“好吧!”
话说那两人,年轻的邪气青年叫高舍鹿,是丁州人氏,蓝眼壮汉叫熊开山,是陇右湟水人氏,之前是陇右一家镖局的镖师,听说当今皇帝要出兵伐宋,便想趁机从军博一份功名,于是来到此地。
二人此时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歇息,赤着的上半身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狄更走到杨元庆的身旁说道:“这一熊一鹿的功夫还不错,让他们做民兵,确实有些屈才了。”
“那就让他们送那小丫头去一趟京城吧,正好是他俩的老本行,看看老杨对他们怎么看。”
小丫头肖月儿已经正式成了孤儿,杨元庆说完便向着她那边的树荫走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被松开绳索的肖月儿。
此时的肖月儿身上的绳子已经被拿掉了,连武器也被一并收走了,身边还跟着两个龙骧军的军士时刻在看着,想逃走或再次偷袭杨元庆那是不可能的。
肖月儿正坐在地上抬着头看着那没有尽头的天际,口中依然念念有词的诅咒杨元庆、杨延年、陈芝福三人不得好死的刻薄语言。这会儿兴许是累了,骂声比起刚才的谩骂声轻了很多,只是花样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
她看到杨元庆又走到自己身前,恨不得与这个害自己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的狗贼同归于尽,可惜那同归于尽的兵器已经被这个狗贼的狗腿子给缴了,只能咒骂道:“狗贼,你到底想怎么样?”
肖月儿骂完之后,又觉得这好像不是在骂他,反倒像是给他取了个外号而已,觉得不解气,又抓起地上的泥土朝他扔了过去。
姓杨的狗贼也不恼怒,手中的寒月宝刀一挡,泥土倒飞了些回去,瞬间将她变成了一尊小泥人。
肖月儿怒不可遏地大声骂道:“杨元芳,你不得好死。”
姓杨的狗贼皮笑肉不笑的纠正道:“忘了跟你说,我叫杨元庆,不是杨元芳。”
“死贼子,连名字都不敢以真名示人,果然是个骗子。”
又变成了贼子的杨元庆温和一笑,侃侃而道:“没办法,谁让咱家的老杨在江湖上的仇人那么多,我又那么贪生怕死,所以得给自己取个假名,不然万一哪天被月儿你这样的侠女给剁成了肉泥。对了,老杨你可能不认识,给你介绍下,老杨便是杨国公杨延年,也就是你的大仇人,我不要钱的老爹。”
肖月儿只知仇人是陈芝福,从未听闻过杨延年,只道是这个姓杨的贼子又在打趣戏弄自己,于是便骂道:“你个奸贼,你又在骗我?”
‘敢情她不知道老杨是陈芝福当初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是受杨延年之命。’
又变奸贼的杨元庆心中暗道一声,咧嘴一笑道:“小丫头,我没骗你,我那个老爹真叫杨延年,我打算将你送去我家。”
肖月儿冷笑道:“去你家干嘛?”
“你那么想报仇,当然是送你去见你的大仇人,杨延年。”
肖月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奸贼,问道:“你不怕我先杀了他再回来杀了你吗?”
姓杨的奸贼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说道:“你能杀得了他再说吧,现在的你在我眼里都只是一只蚂蚁,在老杨眼里,可能连只蚂蚁都不算……”
这位奸贼同志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认真的思索一下,接着道:“如果蚂蚁都不算的话,那他得把你看成啥?等等,微生物么?”
是的,确实如他所说,肖月儿在他自己的眼中只是只蚂蚁的存在,放到老杨那,找放大镜出来都可能看不到,以当下的科学,还没有微生物的说话,只能称作虫卵。
若不是自己看在肖老儿认识师傅的份上,心里还帮着师傅念着一份相识的情谊的份上,确实不会放这么一个危险在身边,也不会跟狄更和石保正说那么多站道德制高点的话,只要跟狄更说一声“狄大哥,麻烦你了”,这丫头就得去地底下找她爷爷了。
姓杨的奸贼走到离她不足一步的距离停下,将她那本就乱得跟杂草似的脑袋揉得更乱了,且十分真诚地激励道:“你现在先不用急着报仇,长大了再说吧。等你再过几年长大一些,我会给你机会杀我,不过只有三次机会,若杀不死我,我会送你去找你爷爷。”
肖月儿小手一抬,将那只可恶的猪蹄子打掉,并问道“你不骗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边境,东方的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一缕光线如箭一般射穿混浊的天色洒向大地。
天色渐亮,漫漫长夜也在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退下。
伍小旭从睡袋中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再蹲下身收拾好睡袋,然后走出帐篷准备洗漱。
营帐中央的空地上,一堆昨夜燃尽的火堆只剩下黑漆漆的木炭,边上还有昨夜啃剩的鸡骨头,已经有提前起来的士兵正在清理掩埋。
边上不时有人从帐篷中走出,后方也响起曦曦唰唰的忙碌声音。
民兵车夫们开始做饭的做饭、拆帐篷的拆帐篷,各司其职的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的各尽其责。
等大家收拾妥当,吃完早餐,草尖的露水也已经被太阳晒干了,庞大的车队也可以继续启程了,而昨夜负责巡哨警戒的士兵这时则一个个躺在粮车上面蒙头大睡,一切似乎和昨日一样,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呜呜……!”
前方探路的游哨吹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片刻间便见到几骑往车队这速奔回来,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敌袭,抄家伙!”
骤雨般的马蹄声能让大地都为之一颤,却吓不到这群身经百战的龙骧军,伍小旭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
那躺在粮车上睡觉的士兵一个翻身便从上面跳下来。
那护在车队四周的龙骧军迅速驱马到车队最前方,从马背里、牛车里掏出长弓硬弩,严阵以待。
伍小旭虽然不惧,但望着前方如潮水涌来的骑兵却有些傻眼了。
以当下养活一个骑兵的成本大概相当于六个左右的步兵;如果是重骑兵,则相当于十六到二十个轻步兵或是八个步人甲。
宋国虽比元国富饶,却没有养马场,眼前这几百骑,那可都是宋国的宝贝疙瘩。
伍小旭本是冲着宋国的细作而来,却没想到宋国为了破坏粮道,竟然把国内的骑兵都用上了,这可差不多是宋国的家底啊。
在他的预料中,遭到的袭击应该是宋国的步兵,所以给这支乔装的运粮队配备的兵器以弩为主。
清一色的单兵作战角弓弩,跟在百丈坪击杀江湖人士那支龙骧军用的武器一样,是普通弓箭五倍的威力,射程有一百五十步。
眼下这么短的距离,根据弓弩的填装速度,最多也就能射出三箭,而弓弩对阵骑兵,有临阵三矢之说,除非有同样步兵或骑兵配合,不然持弩的弓兵对骑兵没有多大的优势。
骑兵越冲越近,风驰电挚,漫山遍野而来,清一色服色,就是兵器有些混乱,大概有五百骑左右。
伍小旭定睛一看,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暗自庆幸道:“幸好只有几百骑。”
骑兵如潮,来势汹汹。
伍小旭举起锋利的厚背大砍刀,用力一挥:“射!”
一片箭雨形成一道弧形从他头顶矢过,宋国的骑兵队伍顿时人仰马翻。
伍小旭再次举起手中锋利的厚背大砍刀,用力一挥:“射!”
和第一轮的箭雨一样,再次一道弧形箭雨从伍小旭头顶矢过,宋国又有几十个骑兵从马上跌落,刚起身便被身后的马群撞飞。
伍小旭第三次举起砍刀时,宋国的骑兵已经变阵,成一道弧形扩散,二三十个骑兵斜向车队侧翼包抄。
伍小旭当即大喝一声:“换武器。”
军士们放下手中的弓弩,一把把七尺长的马刀从马背中抽出。
伍小旭八年前的偶像是陈芝福,而那个寥寥几次在数丈外远视的大将军杨延年,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只能当做领袖看待,从未想过超越那个人。
可是在遥光镇的那八年,在王开泰的口中听了八年的龙骧军的由来故事,他的偶像慢慢转变成了杨延年,听说杨大将军每逢战事都是身先士卒去冲锋陷阵,尤其是当年在魏国面对名扬天下的“悍不畏死”的魏武卒,还是在魏武卒守寨的不利条件下,杨大将军三天破十三寨,让当年那支默默无闻的杨家军从此更名为“死战第一”的龙骧军,比魏武卒那个“悍不畏死”的美名还要让人敬畏。
让伍小旭在这样一支充满传奇的军队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护送粮草校尉,他做不到。
他说:“臣妾做不到。”
他说:“臣妾也要身先士卒。”
然后他,第一个抽出长枪,
还是他,第一个迎了上去。
他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了。
他,已经八年没上战场了。
他,憋得慌。
他说:“发泄发泄,我要发泄啊!”
………
“铿铿锵锵!”
一阵酸牙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起,如雪片般锋利的刀在空中挥舞碰撞。
“啊啊啊啊!”
一交锋,便是无数的惨叫声响起,不时有人从马上跌落。
双方犹如一群愤怒的野兽,相互纠缠在一起,人喊马嘶,鲜血喷涌,杀得十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