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礼物确实让杨元庆大吃一惊,不仅把他的启蒙老师和前蔡村的两个发小带过来,还让宁浩带来了一万两的白银和一箱杂七杂八的书籍。
杨元庆感动得大喊数声“雪中送炭啊”。
师徒二人重逢,自然还有话说。
杨元庆立马让人给他安排了个独立营帐,拉着他的手,边走边将这三个月来的经历大致与他说一遍,不过谈到马健时,两人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
帐篷内,宁浩点了点头,道:“何中基的分析很到位,他们几个,谁都可以弹劾马健,唯独就你不能,因为你一个钦差副使,若是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以后在官场上,谁还敢用你。不仅如此,而且你还得主动帮马健请功,并且将袁崇山和何中基也一起带上。”
宁浩的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此番安定下来,马健必然会弹劾你们夺他节钺,让你给皇帝的复旨带上这些将军,不仅要给皇帝看,还得让马健提前知道,这样一来,他若是在官家那里说你坏话,让这些人知道了,他的处境会变得更加的孤立。”
杨元庆笑道:“师父岂不闻人走茶凉的道理,要是皇帝老儿过段时间再给我下个圣旨,让我回去了,时间一长,他们还会记得我的好么?”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留下来啊。”宁浩笑道:“这次迁来的宋民足足有三万人,放眼整个元朝疆域,哪有一个县有这么多的人口。未来的西梁岭,肯定是要划地自治,而且还可能规划做府。一旦变成立府,以皇帝对主公的态度和你的年纪,永远不可能让你掌管一府的政事和军事,与其让朝廷重新派人过来接管西梁岭,还不如咱们自己在矮子里面挑高个,让那个身心残疾的马健和袁崇山来掌管西梁岭的军政。以马健目前的处境,回到朝廷肯定得不到重用,而留在这里,即使做了知府,何中基跟袁崇山二人也不会跟他一条心,完全可以放在明面上来替我们挡枪,至于府尹通判以下的官员,我们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看来老师这段时间在京城应该是过得不错,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费劲了。”
杨元庆虽在心里偷偷调侃,不过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虚心样子,却生生问道:“老师是说推官、判官这些职位?”
宁浩点了点头,道:“不管是推官,还是判官,哪怕是长史或司马都可以,人我都给你带来了,至于如何争取,那就得看你如何跟马健去说了。”
杨元庆恍然,道:“嗯,学生知道怎么做了。”
继而他又眼睛暗淡地说道:“马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眼下还有个更大的问题等在等我们。”
“嗯?”
杨元庆踱了几步说道:“就是这些百姓,将他们安置在此,可如何生存下去,还是件头痛的事,不管未来是让他们放牧还是种地,都不可能会局限在西梁岭一域,将来肯定会要向外拓,这一来,也就会和周边的势力产生冲突。西梁岭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若是几十人上百人放放牧、打打渔还好,可一下子来了几万人,一旦发生大冲突,那西梁岭肯定是吃亏的一方。像府州、夏州、银州、灵州,谁手上不是手握重兵,想要拿捏我们,轻而易举。
在这之前,他们彼此相互忌惮,可以将事态控制在不伤彼此根基的范围内。而我们,就这点兵力,一旦起了冲突,哪怕稍微受到一点伤害,都会很致命。甚至不用三藩和夏州李氏出面,就那些土生土长的西北本地人,他们聚族成寨、同姓聚居、齐心协力,这彪悍的西北民风,随便刮一股都会让这些宋地百姓损失惨重。”
杨元庆眼巴巴的看着宁浩道:“老师,除了你们四人过来,老杨还派了什么人过来?就这点人马,要我怎么活下去啊?”
宁浩笑道:“不然呢?”
杨元庆颓然道:“老杨这偌大的杨国公,手底下没个千把万人,几千人总有的吧。”
宁浩微微一笑,说道:“主公这些年都把精力放在东边,对西北,我们只是稍微关注下,从未染指过这边的势力,想要派人过来,也得避开官家的耳目,有人也没那么快。”
杨元庆一听,喜上眉梢:“我就说嘛,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广阔的西北大地折腾吧。”
见宁浩自顾自弄的摆弄书案上的宣纸笔墨,没有搭理自己,杨元庆接着说道:“熊开山跟高舍鹿有心想为国效力,怎么不让他们去前线,把他们交给陈芝福呢?”
宁浩将书案上的毛笔挂到笔架上,抬起头看着杨元庆说道:“军中体系自成一派,尤其是东线军队的陈芝福,手下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人,上面都看着,把熊开山和高舍鹿这两个江湖游侠派给陈芝福,对他俩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安排到你这里,主公觉得不论是对他俩还是对你,都会更好。”
“怎么说?”
宁浩将宣纸缓缓叠好,道:“你现在的处境比主公当年起家的本钱还丰富,可这还远远不够,手底下还得有人。大业之本,首在英才,英才比什么都重要。这两人身上的武艺不错,品行也不错,此时正处于报国无门,从军无路的时候,你只要给他们一分好处,可抵得上陈芝福给他们十分的好处。”
就这一熊一鹿加一头牛,跟人家首个锤子英才。
杨公子深呼一口气,道:“老师,我还想做点生意?”
宁浩蹙眉,问道:“你想做什么生意?”
“还在研究,过两天再告诉你。”
“主公让我带来的一万两银子不够用么?”
虽然杨元庆在石城的时候有先见之明,把好几家商铺的生活用品都搬空了,但对这三万苦哈哈的宋民来说,依旧是不够,眼看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他不仅给龙丙写了一封信,一口气买下了龙家寨整个下半年生产的所有毛皮,还派人去周边的城市再大肆采购一番。
虽说宁浩这次带了一万两的银子过来,可对百废待兴的西梁岭来说,简直就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够看。
杨元庆深呼一口气,道:“这哪够用啊,老师你看现在这西梁岭,眼下连间遮风挡雨的茅屋都没有,别说一万两,就是扔十万两进去都不够啊。”
“你不要告诉我,你想一个人承担这三万百姓的吃喝拉撒吧?”
杨元庆点了点头。
宁浩道:“还是交给朝廷来管吧。”
杨元庆据理力争,道:“老师,你觉得朝廷会发多少补助下来啊?要是随便建个破房烂瓦,那能住得了人么?其实老师刚才那句“大业之本,首在英才”我还是很认同的,可也有这么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老师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这道理应该也知道。”
其实老杨同志对这位小杨同志还是不错的,随手就给了他一万两的银子来创业,只是小杨同志的心比较大,想以一人之力拯救西梁岭的所有百姓,让百姓们念着他的好。
宁浩也不知这位小杨同志是被什么事情给刺激到了,不过他却忽的想到开元三年的五月初五,杨延年带着年幼的杨景前往西陵给大夫人扫墓,在半路上被还是和尚的南宫不夜给拦下,只听南宫不夜拦下杨延年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贫僧有一礼物想送给王爷。”
当时的杨延年不仅是元朝唯一的异姓王,还手握远东军,一身泼天的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心想一个穷和尚能送自己什么东西,不过看南宫不夜竟然能在重重明哨暗哨之下近到自己身前,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和尚有何礼要送给本王?”
只见穷和尚略作思索,缓缓说道:“日出东方有不便,日落西山有出头。贫僧想送大王一顶白帽子。”
穷和尚的这话一出,不仅是杨延年脸色乍变,就连身旁的徐不凡和宁浩闻听此言也勃然变色。
日字出头不是白么?
已经贵为王的杨延年在带上这么一顶白色的帽子,那不就成了皇?
杨延年怒斥道:“你这个疯和尚,不要命了么?”
话说当下,宁浩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元庆,没想到他竟然敢说出“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话出来,和那疯和尚南宫不夜当初的白帽子有异曲同工的想法么?打算取秦家天下么?
宁浩没来由的想到杨延年这些年受到的不公待遇,目光灼灼的眼神渐渐变成了饶有兴致的意味。
这气魄,可比十八年前的杨延年的胆子要大得多了,难道跟疯和尚“日出东方有不便,日落西山有出头”的想法想到了一块?
宁浩笑道:“好,不管你想做什么,老夫都支持你。”
杨元庆还没反应到自己说错话了,嘿嘿一笑,道:“老师能不能帮我拟一份奏表?”
宁浩瞥了他一眼,笑道:“真拿你这臭小子一点办法没有。”
说罢,宁浩伸手抽来一张宣纸摆放在书案中央,伸手将书案右上角的砚台挪到身前,用磨锭使劲撮了几圈,抬手将刚才挂好的毛笔取下,沾了沾,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复旨?”
杨元庆在帐篷内踱了几步,道:“臣本是一介布衣,躬耕于丁州小镇,苟且乱军之中,不求闻达于世,但求无愧于心。蒙陛下与曹帅不嫌草民卑微身份,猥自枉屈,委臣以重任迁民,草民不胜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宁浩乍一听还没感觉,越往下听,眼睛就越睁越大:“这不是武侯的出师表吗?”
杨元庆一本正经的答道:“嗯!”
宁浩嗤之以鼻:“你是草民吗?”
杨元庆反问:“怎么不是?”
“杨国公之子也算是草民,那天下还有官二代吗?”
杨元庆不屑一顾的说道:“我是老杨的儿子没错,可我又没进过杨家祠堂,没有认祖归宗,算啥官二代,顶多就是良民。”
宁浩深吸一口气,道:“你确定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抄袭武侯出师表么?”
“我一介武夫,不抄袭难道还自撰啊?”杨元庆一副我文盲我骄傲了吗的态度说道。
“你可是当今神童,你认为官家会信你写不出一份像样的奏章来吗?”宁浩忍着即将暴走的心态说道。
“老师啊,你认为官家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杨延年之子,还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杨延年之子?”杨元庆苦口婆心的说道。
宁浩恍然大悟:“有道理!”
宁浩放了弃了对他的劝说,继续研墨写道:“受命以来,臣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陛下之明。战战兢兢、惶惶恐恐,终于将百姓带到西梁岭。如今军心民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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