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丰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参：这是一个长相酷似《水浒》电视剧里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的中年僧人，眉目间却没有鲁智深的英武与豪爽，而流露出一种遮掩不住的沉郁和悲伤。他之所以一开口就把矛头指向皇帝，揭露惊天的秘密，是蓄意离间，还是为求速死有意为之？
    他回想起咸阳王暴薨的次日一早，正是由于听闻了这一消息，为避免卷进即将到来的朝中纷争，自己才匆忙离开邺都赶赴了洛阳。而在此之前，杨遵不是已经查明，是源春唆使定襄公贺澈算计了孙迁，致使他受到惊吓，裸身闯入尼寺，坠墙而亡的吗？随着咸阳王的突然身亡，孙迁一案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真的是皇帝授意咸阳王取了孙迁的性命，倒的确不能排除咸阳王之死与皇帝有关。从这一点判断，本参所说或许并非虚言。
    本参被莫小丰盯得很不自在，挪动了一下肥大的身躯，又主动说道：“太原公可能想知道卫公为何下指令，要贫僧设法通过孙迁打探冶铸＇宿铁刀＇的所在。贫僧推断，应当是并州幕府之中潜藏有卫公安插的眼线，只是贫僧也不知此人的姓名和身份。＂
    本参的这番话使莫小丰开始相信他确有招供的诚意（倘若系蓄意离间，本参完全不必主动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向潜藏在并州霸府里的那个西朝谍候的），他终于将目光从本参身上移了开去，幽幽问道：“并州的事情你不清楚，那么就说说你清楚的事吧。直接受你节制的共有几人？你指使胡大南逃是要做什么？＂
    听到莫小丰开始主动发问了，本参登时感觉一阵轻松，咽了口唾沫，说道：“原本贫僧手下有十几名下属，自从搭上了咸阳王后，贫僧不再承担其它的差使，专门负责接递咸阳王发来的讯息，出于安全考虑，除胡大等三人继续留在济州协助贫僧外，其余属下先后却调到了别处。贫僧虽不确知这些人的去向，却可以说出每一个人的姓名和相貌特征，以供核查。”
    见莫小丰未作任何表示，本参又道：“指示胡大南逃是为了利用他曾为司马家部曲的身份到彭城军营挑起事端，以达到激起诸家勋贵对执政不满的目的。＂
    莫小丰双眉一挑，质问道：“若没有收到相关讯息，单凭区区一个胡大，如何能在数万军中挑起事端？是谁向你传达了什么讯息，才使你作出这样的决定？”
    ＂太原公英明。贫僧是接到源春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司马道宗被人杀死在御史台监舍内，所以才决定派胡大到彭城策动哗变的。＂
    “源春派了谁，在哪一天到济州去见你的？”莫小丰哼了一声，立马追问道。
    “就在两天前，来的这个人贫僧原先从未见过。”
    ＂你既然从未见过来人，为何会相信他说的话？”
    本参被莫小丰连珠炮似的追问逼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缓了缓，才答道：＂那是因为此人不但持有源春的亲笔信，他还是位公公，不由得贫僧不信。”
    ＂公公？你没有询问他的姓名吗？”莫小丰眯起了眼，问道。
    “问了，他只自称姓全，与源春乃是故交，说是此次是来济州公干，顺便替源春捎封书信给贫僧的。”
    莫小丰暗自思忖道：两天前本参应当是在卫祥的监视之下，如果真的见过一位从邺都来的内侍，只需问一问卫祥便可知真假，况且此人还报出了姓氏。
    想到这一层，他便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你的三名属下中，胡大现已被擒，其它两人，你可知他们的去向？”
    ＂智明，智成都是慈孝院里的沙门，他二人既知贫僧被捉，已经各自逃了，贫僧并不知其去向。”
    “听说你还有一位贴身护卫，功夫十分了得啊！”
    “正是智明，他是二更公子的门人。＂本参并不隐讳，合掌说道。
    “据你所知，二更公子是否还有一位同门或者弟子在邺都城内？＂莫小丰趁势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本参摇了摇头，答道：“智明曾对贫僧言道，他的师父出山不久就入了卫公的幕府执掌侦伺事务，少有闲暇收徒传授武技，因此，门下仅有寥寥三四位弟子。除智明外，咸阳王身边或许也派了人？这只是贫僧的猜测，并不确定有无。”
    ＂你对这位二更公子还有哪些了解？比方说，他是男是女，是否有同门的姐妹？”莫小丰踱了两步，似是随意问道。
    ＂贫僧曾见过二更公子一面。”本参平静地说道，“他就是个寻常的关中汉子，贫僧也从未听说过他有同门的姐妹。”
    莫小丰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当时正值邙山之役败后，二更公子是为刺杀种长乐而来，要贫僧提供种在邺都附近的住所，后来因贫僧未能打探得到，他便离开了。”
    “这么说，早在两年前，西朝就已经盯上了长乐公。”
    “是啊，邙山之役，若不是借助种长乐所献之＇宿铁刀＇，东军大概难以反败为胜，一举将西军逐回关中吧。＂本参仰面长叹道。
    至此，莫小丰对本参的讯问暂告一段落。走出监舍，他吩咐在外值守的僧人给本参准备一顿可口的斋饭，随后便向值房走去。
    利用路上的时间，莫小丰在脑子里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本参供述的内容，从中提取出三个关键的信息，牢牢记在了心间：
    首先，是要设法尽快找到那个姓全的内侍。这也是他认为在本参全部的供述中最具实用性的一条信息。可惜的是，在随后向卫祥求证时，卫祥却以本参每日所见之人众多为由，表示其手下并未留意到这个人。不过，手中既掌握了此人姓全，以及两天前曾前往济州两条线索，他相信应当不难找到此人。
    另一条关键的信息是二更公子曾经到过邺都以东的济州。虽然本参并不清楚在邺都城内是否有一位剑术足以伤及陆冲的华山剑宗高手，可仅凭这一点，就能够推断出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第三，则是西朝自两年前邙山大败后就在千方百计地打探“冶庐”所在的位置了。这也给了他一个提醒，今后在与＂冶庐＂联系时，务须更加隐秘行事，谨防被敌国谍候盯了稍。
    而最令莫小丰感到头疼，并促使他下定立即处置本参决心的就是他揭出皇帝授意咸阳王杀害孙迁这一秘密。
    因为得知了这一秘密，将使莫小丰避无可避地面临选边站的抉择，无异于把他推到了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
    以贺嵩的身份而论，他似乎又别无选择，只能站在贺氏一边。但若真的如此，莫小丰心里十分清楚，他注定将成为遭人唾弃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