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人把守宫门的已由陆冲换为了顾阿改,看到莫小丰和高阳王源斌联袂而来,顾阿改殷勤地迎上前来,亲昵地挽过青骢马的缰绳,服侍莫小丰下马。
"阿改,是你当值啊。大将军在吗?"莫小丰利索地下了马,问道。
顾阿改瞥了源斌一眼,答道:”大将军昨夜审讯犯人,直到四更方歇,这会儿可能还没起呢吧。要不要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你且在此当值吧,我和高阳王到含光殿瞧瞧去。”莫小丰回绝了顾阿改的好意,与源斌并肩走进了宫城。
二人来到含光殿外,却见贺崇身穿白锦中衣,正独自一人在殿前舞剑,劈撩带刺,寒光点点,剑势颇为凌厉。
莫小丰虽不识得剑法高下,但惊讶于大哥居然将一柄剑舞得飒飒生风,忍不住脱口赞了声"好剑法!”
贺崇闻声,抽身收剑,回身见来的是他二人,冲源斌抱拳道:"高阳王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见教啊?"
源斌慌忙躬身还礼道:"小王未敢惊扰大将军好梦,故而来迟。”
贺崇蔻尔一笑,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源斌不敢先行,逊谢再三,方跟在贺崇身后进了含光殿。
莫小丰听到二人的对话,才省悟到源斌今晨的一举一动都在贺崇的监视之下,而他似乎对此也心知肚明。
进得殿来,源斌不住地拿眼瞟着莫小丰,期待他首先向贺崇表明来意。可莫小丰偏偏打定了主意,决不肯先开口。源斌无奈,只得将皇帝命自己草拟罪己诏的经过详细地向贺崇作了禀报,同时明确表态道:"小王力谏陛下当以维护朝中安宁,确保丞相西征无后顾之忧为重,收回成命,全力支持大将军及太原公肃清奸逆,稳定朝纲。无奈圣意坚决,万难转圜。在此情势下,小王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太原公商议,能否以太原公稍担愆责的方式来劝使陛下打消下罪己诏的初衷。兹事体大,小王与太原公不敢擅断,特来请大将军的示下。”
在源斌说话的当口,贺崇用一方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直到源斌把话说完,方将宝剑收入鞘中,不解地问道:"我怎么没听明白,贺嵩有何过错,为何要他承担责任呢?"
源斌面显尴尬地答道:“邺都地震,还有昨日北城失火。。。”
"这些与贺嵩有何相干?”贺崇作色诘问道,"我在朝辅政,照你这么说,原应由我自行请罪才是。"
“小王决无此意,决无此意。"源斌唬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否认道。
“尔今前方战事正酣,朝中一切当以稳定为要,贺嵩虽为京尹,京几庶务实则由司马杨遵主持,如今杨遵正在彭城协助安抚军心,等同离职,在我看来,可以视作已承担了施政之过,高阳王以为如何呢?”
"是是,小王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高阳王言重了。草诏本是中书的差使,高阳王来见我,是为传达陛下的旨意吗?”贺崇见源斌并未领会自己的意图,索性把话挑明,冷冷地问道。
“不不不,小王是来向大将军请示,劝谏陛下收回成命的。”
贺崇呵呵一笑,并不理会源斌,转向莫小丰说道:"蔡尚津已经招认了,他行刺圣驾是为了引发朝中动荡,迫使父王退军,其上锋便是源春。虽然如此,我想尔朱文畅身为禁军统领,也难辞其咎,断不可再留在宫中任职,拟将他贬配北境戍边。至于空缺的领军一职嘛,拟建议由司马消难充任。你觉得怎样?”
莫小丰敏锐地意识到大哥这是通过源斌向皇帝发出的和解讯号,眼睛瞟向源斌,附和道:“由司马国舅代替尔朱将军统领禁军,自是再合适不过了。料想陛下应不会提出异议的。”
源斌却似未听懂贺崇的言外之意,傻呵呵地站在一旁,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
“外面谁在啊?”贺崇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源春,忽然冲殿外喊道。
陆冲应声走进了含光殿。
“陛下这会儿在哪里?”贺崇问道。
陆冲抱拳答道:“半个时辰前陛下去了显阳殿娘娘那里,目下仍未见离开。”
贺崇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源斌,冲莫小丰吩咐道:"你陪高阳王到显阳殿走一趟吧,代我转禀,司马国舅返京之日,我当向他移交禁宫宿卫。顺便去向娘娘请个安。”
源斌张嘴还想说什么,忽觉衣襟被莫小丰拽了一下,他倒是机灵得很,当即改口说声”遵命",老老实实地跟随莫小丰离开了含光殿。
“高阳王方才没有留意吗?大将军已经做了三点妥协:赦免尔朱文畅的死罪,举荐司马国舅统领禁军并承诺移交宿卫军权,有此三条,陛下多半不会再坚持下诏罪己了吧。”在前往显阳殿的途中,莫小丰点拨源斌道。
源斌恍然大悟,立时信心大涨。
孰料待二人来到显阳殿面见皇帝说明来意,年轻的皇帝非但对贺崇做出的三点妥协毫不领情,反而将怒气发泄到了源斌头上,当场命人铺纸研墨,准备亲自起草罪己诏。
源斌大窘之后不免大急,匍伏于地,扯着皇帝的袍裙苦劝道:"陛下当以祖宗基业为重,切勿再生事端,自乱朝纲了呀!"
皇帝用力挣脱了他,冲随侍的内侍怒喝道:“尔等也敢抗旨吗?”
吓得一众内侍急忙铺纸研墨,准备服侍他亲自拟诏。
皇后见此情形,原想上前帮着源斌劝说两句,却见莫小丰一个劲儿地冲她摇头,心下困惑,便坐着未动。
莫小丰此时对皇帝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暗自提醒着自己:莫小丰啊莫小丰,你一定要沉住气,切不可冲动地开口自请贬黜啊!
转眼之间,皇帝已刷刷点点写就了一份诏书,忽然想起玉玺并没带在身边,冲彭兴叫道:”去拿朕的玉玺来!”
彭兴实在看不下去了,壮起胆子问道:“陛下所下诏命依律都需经中书传达下发,敢问陛下,用玺之后,这份诏书也要传至中书吗?”
皇帝经他提醒,方想起贺崇现把持着中书,自己所有的诏命都绕不过他去,不由得胸中气急,竟伸手摸出一方随身携带的御印,亲手盖在了诏书上,也不顾墨迹未开,拎起诏书朝外就走。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彭兴大惊,想拦又不敢拦,只得趴在皇帝面前叩头不止。
“朕要将此诏张布于宫门之上,让开!”
皇帝话音未落,突觉眼前人影闪过,手中的诏书已被源斌抢了过去。
“大胆!”皇帝怒喝一声,抬腿就踢了过去。
源斌却不避不闪,在被踢中,身体向后飞出的同时,将诏书握成了一团。
皇帝紧跟过去,看也不看口鼻窜血,倒伏于地的源斌,用力办开他紧握着的右拳,夺过诏书,展开观瞧,只见纸上已模糊作了一团,不由得勃然大怒,腿上运力,狠狠地朝源斌踹去。
眼见得皇帝这一脚踹下,源斌性命难保,莫小丰不能不出手了。他假意去扶倒在地上的源斌,有意用肩头撞了皇帝一下。皇帝猝不及防被他撞到,为保持平衡,只得收腿才勉强站稳。
与此同时,只见源斌跪直了身子,大声叫道:"陛下,源斌业已犯下大不敬之罪,自请削去王爵,贬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