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里“笑春风"新店的火势虽已被扑灭,但整座院子因过火严重,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瓦砾,空气中仍弥漫着浓重的焦糊气味。
莫小丰等人来到现场时,已过了三更天,无论是参与救火的军士,差役,还是聚拢来看热闹的商户,店伙计们这时大多各自回去歇息了,只在街对过一隅还站着一些人,不知是做什么的。
顾阿改带领军士上前正要驱散这伙人,忽听暗影里有个女人问道:"来的是太原公吗?"
莫小丰听出是"笑春风"掌柜柳十三娘的声音,遂开口应道:"是我啊,这么晚了,大娘子还没有歇息吗?"
暗影里冲出一道人影,朝他这边跑了过来,顾阿改伸手要拦,被莫小丰给叫住了,任由柳十三娘径直跑至近前,"扑通"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叫道:“太原公您叫替民妇做主啊!民妇的全部家当可都毁了啊,您叫民妇今后可怎么活啊!"
莫小丰伸手搀起她,好言安抚道:"大娘子不必忧虑,你看这戚里市间还空着许多宅院,回头我同市令说一声,暂借一处给你开新店,如何?"
柳十三娘两眼登时放出了光,盯着莫小丰问道:"此话当真?"
“卢市令在吗?"莫小丰话音方落,卢先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蹩蹩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挑一所位置好点的院子借给柳大娘子开店,租金嘛,待店面有了盈余,再慢慢偿还便是。"莫小丰吩咐道。
"是是,下官这便去为柳大娘子及店里的伙计们先安排个宿处,待明日再陪大娘子一道相看店面。"卢先生见莫小丰没有责怪自己,心中庆幸,份外殷勤地应承道。
柳十三娘却没有跟随卢先生离开的意思,手指对面的街墙问莫小丰道:"太原公,这告示上写着的五百贯赏钱当不当真?"
莫小丰命卢先生先带其它的人去歇息,将他支走后,方说道:"自然做数的。大娘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升子,你过来。"柳十三娘转头唤过柳升,吩咐道,"你把看到的向太原公说说吧。"
柳升胆怯地望望柳十三娘,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十三娘踹了他一脚,啐道:“方才你怎么对我说的,当着太原公的面儿再原原本本地说一回。”
柳升本能地往莫小丰身边靠了靠,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柳十三娘,防备她再踹自己,同时,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天刚擦黑时,小的到伙房去为掌柜的端一碗羊汤,出门时恰好看见一个人从柴房里走了出来,没过多久,院子里便起了大火。"
“此人是谁?"莫小丰脸色一凛,问道。
“是。。。是那位姓丘的官爷。"柳升支支吾吾地答道。
“天可怜见的,柴房里今日才进了一批干柴。。。待有人发现柴房走了水,火已经烧起来了,刹那间整个院子都成了一片火海!"柳十三娘说着说着,禁不住抽泣了起来。
"走,咱们到现场瞧瞧去。"莫小丰示意小德子陪柳十三娘待在原地,带着柳升朝已烧成一片瓦砾的失火现场走去。
柳十三娘直勾勾地盯着莫小丰带柳升在瓦砾堆中演示着天刚擦黑时的情形,不时地提醒小德子道:"贺市丞,您一定得替民妇作证,方才可是民妇主动向太原公提供的线索,那五百贯的赏钱不能给了别人。"
小德子起初只"嗯嗯"地敷衍着她,后来被她絮叨地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说道:"大娘子,告示写的可是须协助衙署捉拿到纵火的嫌犯,才能获得赏钱。您这只提供线索嘛,为时尚早,为时尚早。"
柳十三娘满心指望着以向莫小丰举告纵火之人获得五百贯赏钱来重新起家,听小德子这么一说,登时急了,伸手拉小德子到了无人之处,悄悄地说道:"我见那个姓丘的往日颇受钱都头的器重,而院子起火前,先是钱都头离开了,后来小升子又亲眼看见姓丘的鬼鬼祟祟从柴房出来,说不准就是钱都头指使姓丘的放的火。你赶紧去和太原公说一下,只要把钱都头捉来审上一审,便知端的了。"
小德子只当她求财心切,胡乱攀咬起来,笑着劝慰道:"大娘子尽可放心,你今晚且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说不定就捉到了纵火之人呢。五百贯的赏钱定不会少你一文的。"
那厢莫小丰已经和柳升复盘了柴房起火前的情形,一边踩着满地的瓦砾朝外走着,一边问道:"柴房初起火时,那些负责看管的差役都在哪里,就没有人及时发现院内起火了吗?"
柳升含含糊糊地答道:"官爷们都聚在一处喝羊汤咧。。。"
正说话的工夫,就看见有两个人从街市深处朝这边走来。
顾阿改警觉地迈步向前,喝问道:"什么人?"
"在下上善精舍的掌柜顾迟,我们是随太原公身边的德兄一道来的。"对面手提灯笼的年轻人开口应道。
听说他自称是上善精舍的掌柜,莫小丰留意辨认了一下,问道:“来的可是洛阳张公子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顾迟身后疾趋向前走出一人,冲他躬身说道:"正是草民。太原公深夜尚在操劳公务,邺都百姓得逢贤牧,真大幸也!"
正是江左一清教教主张循。
莫小丰自谦地摆了摆手,吩咐小德子带柳十三娘等人先去歇息,尔后方问张循道:"张公子你这是在相看店面吗?"
张循点头道:"日间草民曾听德兄言道,太原公欲将戚里改建为一座大市,不知草民有无荣幸能够参与其中,共襄此盛举?"
莫小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瓦砾场,惊讶地问道:"张公子不忌讳戚里刚刚走过水吗?"
张循淡淡一笑,说道:"太原公有所不知,草民家乡有一种习俗:每逢举办集市之前,都要在场墟之中堆放些草屋草舍来烧上一烧,谓之'祭火',取‘集火'之谐音希求吉兆。故而,对此间失火,草民不以为凶,反以为是大大的吉兆。"
“哦?没想到江左还有如此别致的乡俗,真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哪!"莫小丰哈哈大笑,挥手示意张循随他向坊外走着,问道,“那么,张公孒可曾相中了店面吗?"
"戚里本系王公勋戚雅居之地,草民方才一路瞧着,已经入驻的商家多属于经营文玩织绣的细商,应当和洛阳的铜驼街类似吧。所以,草民打算把上善精舍迁到戚里来,开设一所与洛阳‘琼林'相仿的宴饮歌舞营生,不知可否?"
莫小丰听出张循话中有话,点头说道:“张公子好眼力!我正有将戚里大市改建作邺都之铜驼大街的打算,可时运不济,如今距择定的开市之期仅有旬日,尚有小一半的店面仍未得招揽到合适的商家,只怕难以达成所愿喽!"
张循会心地抿嘴一笑,拱手说道:"此有何难?倘若太原公信得过草民,草民倒有一法,保管戚里开市大吉,无一空店。"
莫小丰对他这话充耳不闻,忽然转头打量了顾迟两眼,问道:"你叫顾迟?但不知与顾早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