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东朝迁都邺城之初,在司州刺史辖下设邺县县署,负责向京城居民催收赋税,兼管地方治安。后来,随着从各地迁来的人户日益增多,贺浑奏请皇帝诏准后,征发数十万民夫大兴土木,于旧城之南动工修建了规模更大的邺南城,作为新都。贺崇入朝辅政后,曾强令聚居于北城戚里的诸勋贵迁居南城,并建议在南城另设临漳县署,以加强赋税和治安管理。
根据如今南北二城的居民户数及构成而言,新设的临漳县显然要比邺县更为重要。
皇帝突然提出要当场议定两位京县县令的人选,莫小丰和崔季舒二人都大感意外,一时搞不清源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殿内诸人之中,唯有王肃愠怒已久,跨步向前,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臣王肃曾历任两任县尉,三任县令,如陛下不弃,愿自荐出任临漳令,为您看守门户,略效犬马。”
莫小丰反应很快,明白这是王肃在争抢实权,笑着说道:"王司马放着堂堂卿贰之职不做而屈就一小小县令,太屈才了吧!"
崔季舒眼见王肃面色泛红,显然对皇帝搁置侯鉴的弹章以及驳回由他接任司州刺史的荐章大为不满,心中思忖着不宜太过拂了侯鉴的颜面,便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以王肃之官历及才干,可授其邺县县令之职。”
源斐为难地看向莫小丰,莫小丰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微微摇头不语。
无论是邺县,还是新设的临漳县都归司州管辖,莫小丰这个司州刺史不开口表明态度,即便是皇帝,也不好答应王肃的自荐。源斐清了清嗓子,问道:"京县长吏久缺似乎不利于都下安宁吧?关于邺县,临漳两县县令人选,贺卿可有什么考虑吗?"
莫小丰硬梆梆地答道:"臣近来在忙于它事,尚无暇考虑什么县令的人选。"
崔季舒赶忙上前替他向源斐解释道:“据臣所知,近来太原公时常到深夜还在忙于公务,的确无暇虑及它事。"
随即转向莫小丰,郑重说道:“侯司空位列三公,乃朝廷柱石,他上章荐举王司马来京任职,实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对太原公您也是一番好意嘛。恕崔某冒昧言之,倘使大将军在朝,定会延席以待,将如王司马这样的贤才招揽入麾下的。"
莫小丰听出了崔季舒话中透露出的几层意思,特别是考虑到侯鉴手握重兵,辖制东朝近三分之一的地盘,且自己又因向柔然缴运粮饷一事正有求于他,的确不宜和他闹得太僵,遂蹙眉思索了片刻,冲上拱手道:"王司马以大才甘居微末,臣实为其感到惋惜,请陛下诏准,可命其以臣开府长史之官位兼领邺县令;另,可迁现邺县县丞方宁远为临漳县丞,协助都督陈山提共同管制南城。”
源斐点点头,目光从崔季舒,王肃二人身上扫过,见二人皆躬身伏首,对莫小丰所言皆无异议,遂向彭兴说道:"传诏中书拟敕:加司空,南道行台侯鉴,司州刺史兼京几大都督贺嵩为侍中;司空府行军司马王肃迁司州刺史府长史,兼领邺县令,准服朱。”
他虽然未同莫小丰,崔季舒商量便给侯鉴加了个侍中的朝衔,但因莫崔二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皇帝为安抚侯鉴而给他加的一个虚衔而已,并无实际职掌的变化,所以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莫小丰倒是对皇帝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将自己建议的任王肃为太原公开府长史一职错说成了任其为司州刺史府长史感到不满,正欲开口提请修改诏敕,却望见崔季舒冲他摇了摇头,便忍住了没说。
王肃此次奉命晋京呈送的两道奏章虽然都没有被完全采纳,但因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本就是主公侯鉴对皇帝及贺嵩等人的一种试探,尔今主公对杨遵的弹劾尽管遭到了搁置,然而却为主公争取到了一个侍中的朝衔,加之自己也顺利地被皇帝当廷册任为了司州长史兼邺县县令,好歹在都城争得了个不错的位置,也算勉强可以交差了。因此,王肃转怒为喜,欣然接受了这一结果,返回驿站等待接受正式敕命去了。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当被源斐单独留下,亲切地聊了几句家常的莫小丰最后一个走出含光殿,就看到崔季舒在殿外等着他。
"大都督,大将军最近可有讯息?"崔季舒边陪着他朝宫门方向走去,边低声问道。
"没有,怎么了?"
崔季舒警觉地朝四下望望,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崔某应当给大将军写封信了。大都督慢走。"
他欲言又止的态度引起了莫小丰的疑惑。在骑马返回大将军府的路上,他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陡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着了皇帝的道,随即也就省悟出崔季舒不方便说出口的那层意思:大哥贺崇在朝辅政时,别说是册任侍中这样的宰辅重臣,即便委任一名曹郎之类的中级官员,大都是在大将军府议定人选之后,程序性地报经皇帝允准,即由中书拟敕任命了。而依今日的情形,皇帝甚至都没有征询他的意见,就圣躬独断,给侯鉴加了一个侍中的朝衔,这难道不是要亲政的苗头?并且,在他和崔季舒明确不赞成王肃调任京几要职的情况下,皇帝仍提出要当廷议决两位京县县令的人选,这岂不是在向王肃暗示纵使无法接任司州刺史,也可退而求其次,争取一县令的要职吗?
莫小丰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进而想到:皇帝要亲政,侯鉴要向京几安插心腹,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努力平复着焦燥的心情,将王肃和皇帝二人的言行仔细回想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发现二者相互勾连的迹象,才稍稍感到轻松了些。
"派人去传陈山提,郑仲礼,还有小德子到大将军府议事。"他觉得有必要召集几位得力的属下重新安排一下京城的政务,遂吩咐单四道。
单四答应一声,迟疑着提醒道:"小的方才在宫门外和值守的禁军闲聊,听说宫城宿卫已由日夜三班改作了四班,不知大都督可知道此事?"
"知道了。”莫小丰面无表情地冲他挥挥手,却因此突然想起件事来:皇帝连两位京县的县令都急于当廷议决,为何方才只字不提委任新的禁军统领的事?司马消难固然没有叛投敌国,可要追究他不经允准即私自出奔的罪错,怎么说都应该先下诏免去其领军将军一职吧?皇帝莫非是有意要放司马消难一马,还是想要自己的亲信内侍统掌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