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逝水化作一道残影,穿梭于山林间,四处寻觅东辰的踪迹。
终于,在云顶书斋中发现了正聚精会神作画的东辰,其神色迷茫而凄凉。
肖逝水轻轻止步,上前抱拳行礼,温声问道:“凌兄,近来可好?”
东辰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却未停歇,仿佛未曾听见肖逝水的话。
肖逝水提高声音,再次说道:“凌兄,家父有请,说有要事相商。”
东辰眉头微蹙,片刻后,依旧沉浸在画作之中,似乎世间再无他事。
肖逝水叹了口气,继续道:“慕容仙子已离去,临行前托我转告你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东辰的动作渐渐停滞,抬头望向远方的云层,眼中闪过一丝凄然与悲伤,但很快又恢复了迷茫与呆滞,低头继续作画。
肖逝水轻笑一声,道:“你如此钟爱这画作,我便偏要打破你的宁静。”
话音刚落,他指尖轻点,一道劲风掠过,画作应声而碎,散落一地。
东辰猛地抬头,冷冷地盯着肖逝水,怒道:“你这是何意?”
肖逝水笑道:“你终于肯与我对话了。凌兄,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但不忍见家父与慕容仙子的一番苦心白费。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这般不死不活,不如痛快死去。”
东辰沉默片刻,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我连心爱的女子都留不住,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再者,如何活着是我的事情,无需他人干涉。”
肖逝水冷笑一声,道:“你想做一滩烂泥,别人自然无法干涉。但做人需恩怨分明,你这条命是家父与慕容卿尘救回的,不容你如此糟践。你可知道,为了救你,家父损耗了千年修为,慕容仙子更是险些丧了命。”
东辰怔了半晌,道:“我这条贱命,一文不值,何至于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别再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肖逝水哈哈一笑,道:“自生自灭?这四字未免太过自私,也太不负责任了。我们生于天地之间,又有谁仅仅为自己而活?有人为公理而活,有人为天下而活,有人为行侠仗义而活,有人为扶危济困而活 有人为良朋知己、妻女家人而活。总之,除了随自己意愿之外,还得顾及他人的感受,尤其是那些真心实意待你之人。这是我们生灵应有的担当和责任,是法,也是道。”
东辰沉默了片刻,道:“常言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已自顾不暇,又怎顾得上他人。我凌东辰一生自诩扶危济困、替天行道,可笑到头来却落得个孤家寡人、心灰意冷的境地。这天道,我又何必再遵。”
肖逝水哈哈一笑,道:“你这比喻倒也有趣,不过你未免也太过消极。所谓的穷,不过是你自己的认知。在我看来,你却是富可敌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大手忽然一翻,掌心向外在胸前转了一圈。顿时只见一道十余丈高的方形光幕在半空中生成。
光幕中显现出一幕画面:一女子抱着奄奄一息的男子,一步一跪拜、一步一叩首地艰难前行。正是慕容仙子先前上山求药时的情景。
东辰神色怔然,过了许久才问道:“这是什么?”
肖逝水道:“这是我神农谷用于记录过往的法阵。也是我刚才所说你所拥有的富可敌国的财富。”
肖逝水布下法阵后,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东辰的脸上细微变化。
尽管东辰一言未发,神情却在悄然间流转。
当他看到慕容倾尘首次跌倒时,眉头微微蹙起;
见她再次倒下,胸膛逐渐挺直;
至第三次,东辰缓缓站了起来。
随着她一次次的跌宕起伏,东辰的脚步不自觉地踱来踱去。
及至她从回梦楼上纵身一跃,他神色骤变得凄凉和紧张,脱口而出道:“不”。
而当她侥幸逃过一劫,东辰唇边浮现一抹会心的笑意。目睹她不眠不休地照料自己,并在月下独舞吟唱,他的眼角滑落两滴清泪,喃喃道:“对不起”。
最后,见到神农老人为救他损耗千年修为,瞬间苍老百年,他眼中满是深深的感激与愧疚,口中又喃喃道:“不值得!前辈,你又何必如此!”
肖逝水见时机已至,开口问道:“凌兄,此刻你还能自称是精神贫瘠吗?常言道得人恩惠记千年,即便你再怎么厌世,再怎么绝望,也该为那些曾为你舍生忘死的人,好好活下去。”
东辰一怔,欲言又止,道:“我……我……”
二人正言语间,西首山坳忽传来一阵箫。
箫声中虽然凄怨而又苍凉,却蕴含希望之光。
肖逝水微微一笑,道:“凌兄,随我去看这世上最震撼的一幕。”
不待东辰同意,便牵起他的手,直奔箫声而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他们来到一座山峰之巅,只见神农老人临风而立,弄玉吹箫,神情激扬而苍凉。
此时,山下是一座圆形火谷,烈焰熊熊,通天彻地。火谷上空,飞蛾群聚,前赴后继地冲向火焰,无休无止地燃烧着自己,场面壮观而震撼。
肖逝水转头望向东辰,问道:“这世上最振奋人心之事,莫过于敢于以淋漓的鲜血直视死亡。凌兄,你看到了什么?”
东辰答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肖逝水点头:“不错。你可知道,这些飞蛾明知扑火必死,为何还要如此前赴后继?”
东辰摇头,道:“愿闻其详。”
肖逝水解释道:“为了求生。飞蛾虽属妖兽,但与我们生灵一般,都有天年寿数。每逢大限,必须浴火重生,否则便会陨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呼?!”
东辰闻言心头剧震,怔然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怔了片刻,他眼中陡然升起一抹亮光,朗声道:“我凌东辰自诩纵横天下的男子汉,竟连这小小飞蛾都不如。”
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这首曲子何名?”
神农老人缓缓停手,笑盈盈说道:“此曲名为《祭生咒》,意为祭奠百折不挠、浴火重生之意。万界生灵各有命运劫数,是为天道之锁,亦是众生痛苦之源。七情六欲乃我人族之枷锁,若是看得太重,便会如同那死去的飞蛾一般,被煌煌天道淘汰抛弃,最终迷失于茫茫修道之路。世间真英雄、大豪士,无不是面对万千磨难时,怀揣百折不挠、勇往直前之心,终成无上大道。与你相比,你所受这点小情小爱之伤又算得了什么?”
东辰朝神农老人深深一躬,双手合十道:“多谢前辈及肖兄点化!弟子惭愧,心胸狭隘,执念深重,辜负了尘儿姑娘的一片心意,也辜负了二位的深情厚望。”
神农老人哈哈一笑,道:“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去吧,把慕容仙子找回来。这世上能如此待你之人不多,莫等失去之时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