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中王刘备昏倒在地上,众文武官员急忙抢救,过了半晌才苏醒过来,扶进内室。喂完药汤后,诸葛亮劝说道:“大王不要太忧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关羽平日里刚直而且自傲,今日所以遭遇这样的灾祸。大王暂且应该保重万金之躯,慢慢再报仇。”刘备说:“我与关羽、张飞二弟在桃园结拜时,发誓同生共死。如今云长已经去世,我怎能独自享受富贵呢?如果不雪此仇恨,就是违背了当日的盟誓啊!”说完,又哭昏在地。众官员急忙抢救才苏醒。一天哭昏三五次,众官员劝解,刘备三天不进水和食物,只是痛哭而已,泪水浸湿了衣襟,斑斑点点都变成了血渍。诸葛亮多次劝谏说:“关公遭遇不幸去世,大王念及旧日的盟誓,理应报仇;但倘若您的身体被摧残,谁还肯尽心竭力,为关公报仇雪恨呢?”刘备说:“我已经与东吴发誓绝不共处于同一片天地!”诸葛亮说:“有人禀报说东吴害怕我们报仇,把关公的英灵献给了曹操,曹操用王侯的礼节祭祀安葬他。”刘备说:“这是什么意思?”诸葛亮说:“这是东吴想把灾祸转移给魏国。魏国人才众多,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曹操用丰厚的礼节安葬他,是想让大王把怨恨归到东吴身上。”刘备说:“我现在就起兵向东吴问罪,以雪此仇恨!”诸葛亮说:“不行。如今东吴想让我们的军队去侵犯魏国,魏国也想让我们的军队去侵犯东吴:他们各自心怀诡计,想趁机谋取利益。大王只适宜按兵不动,暂且为关公举办丧礼。等东吴和魏国不和时,再趁机讨伐他们就可以了。”众官员一起劝谏,刘备才开始进食。川中大大小小的将士都全部披麻戴孝。刘备亲自到南门祭祀安葬,整天号哭,接着又是整夜。
却说魏王曹操在洛阳,自从安葬了关羽之后,每天夜里一闭眼就会看见关羽。曹操非常惊恐慌惧,于是询问文武官员,众人都回答说:“洛阳行宫的旧殿有很多妖异,可建造新殿居住。”曹操说:“我想要建造一座殿,取名叫建始殿,遗憾没有好的工匠。”贾诩上奏说:“洛阳的好工匠,苏越最为精巧。”曹操下令召见苏越,让他绘制图样。苏越画成了九间大殿,有前后的走廊。曹操看了后说:“你画的很合我的心意,但恐怕没有这样的栋梁之材。”苏越说:“从此处往离城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水潭,叫跃龙潭。前面有一座祠庙,叫跃龙祠。祠庙旁边有一棵大梨树,有十多丈高,能够用来做建始殿的大梁。”
曹操非常高兴,立即命令工匠去砍伐。然而锯子锯不开,斧子砍不进去,第二天工匠把这情况回报给曹操。曹操不相信,亲自带领数百名骑兵直到跃龙祠才下马,仰头观看那棵树,笔直挺立如同华美的伞盖,径直伸向云霄,没有弯曲的枝节。曹操想要砍伐它,几个乡里老人劝谏说:“不可以啊。这棵树已经有几百年了,常常有神仙居住在上面,下面还有老龙潜伏在水潭中。大王如果砍伐它,一定会生出灾祸啊。”曹操大怒说:“我一生游历,普天之下,四十多年,从天子到平民,没有不畏惧我的。是什么妖神,竟敢违背我的心意!孔子不谈怪异、勇力、叛乱和鬼神,估量这一棵树,有什么可迟疑的!”说完,拔出所佩带的剑,亲自去砍树,发出铮铮的声音,鲜血飞溅满身;再想砍时,鲜血又溅满脸,左右的衣襟都被染红了。曹操惊愕万分,扔下剑上马,回到宫内。这天夜里二更时分,曹操睡卧不安稳,坐在殿中。忽然奇怪的狂风骤然刮起,风过去后有一个人披散着头发手持宝剑,浑身穿着黑色衣服,径直走到面前。曹操急忙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回答说:“我是梨树之神。你要建造建始殿,意图篡位叛逆,却来砍伐我的神树!我因此知道你的气数已尽,特意来杀你!”曹操呼喊:“武士在哪里?”穿黑色衣服的人手持宝剑就向曹操砍来。曹操大叫一声,忽然惊醒,那个人不见了。曹操头痛欲裂,难以忍受,急忙传下王令,到处寻找良医,但治疗也没有痊愈。众官员都很忧虑。
华歆进奏说:“大王知道有神医华佗吗?”曹操说:“难道是江东医治周泰的那个人吗?”华歆说:“是的。”曹操说:“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不知道他的才能。”华歆说:“华佗,字元化,是沛国谯郡人。这个人有神奇的医术,世间少有:只要有患者,有的用药,有的用针,有的用灸,随手就能治愈。如果是患了五脏六腑的疾病,药物不能奏效的,就给他喝‘麻肺汤’,不一会儿就如同醉死一样,然后用尖刀剖开他的肚子,用药汤清洗脏腑,切除肺部挖取心脏,病人几乎没有疼痛;然后用药线缝合伤口,用药末敷上,大概一个月,或者二十天左右,就恢复健康了。他的神效就是这样!甘陵相夫人怀孕六个月,腹痛不安,华佗诊脉后说:‘脉象显示是男胎,已经死了很久了,为什么不治疗呢?’于是用药打下,果然是男胎,十天就痊愈了。一天,华佗走在路上,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华佗说:‘这是饮食咽不下去的病。’一问果然如此。华佗让他取三升蒜齑汁喝下去,就能痊愈。那个人回家后,按照方法取汁喝下,就吐出一条蛇,有二三尺长。那个人就能吃东西了,随后带着蛇到华佗家致谢。一个小孩带着患者去看,看见几条蛇悬挂在墙上。还有广陵太守陈登,心中烦闷,脸红不能吃东西。华佗说:‘胸中有毒虫几升,要长成内疽,是因为吃了腥物的缘故。’华佗给他喝药,吐出三升虫子,都是红头,首尾还在摇动。陈登问其中缘故,华佗说:‘这是鱼腥的毒,今天虽然可以好,三年之后,又会发作必死无疑。’后来陈登果然三年后死去。又有一个人,眉间长了一个瘤子,痒得受不了,让华佗看。华佗说:‘里面有会飞的东西。’人们都笑他。华佗用刀割开,一只黄鹊飞走了。又有一个人在路上被狗咬伤了脚趾,随后长出一块,又痒又痛难以忍受。华佗说:‘疼的里面有十个针,痒的里面有黑白棋子两枚。’人们都不相信。华佗用刀割开,果然如他所说。这个华佗真是像扁鹊一样的神医啊!他现在居住在金城,离这里不远。大王为什么不召见他呢?”
曹操立即派人日夜兼程去请华佗进宫。曹操让华佗诊脉,华佗说:“这是大王您的风邪之病。”曹操说:“我平生患有‘偏头风’,时常发作,五七天吃不下饭,非常痛苦,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华佗说:“这种病的病根在脑袋里,风涎不能排出,白白服用汤药,无法治愈。我有一种方法,先喝‘麻肺汤’,然后用锋利的斧头劈开脑袋,取出风涎毒素,这样病就可以除掉,再也不会发作了。”曹操大怒说:“你想杀我吗?”华佗说:“大王您曾经听说过关公中了箭毒,伤了他的右臂,我为他刮骨疗毒,自然没有忧虑。现在大王您这点小毛病,为什么这么多疑呢?”曹操说:“手臂痛可以刮骨,我的脑袋怎么能和手臂相比呢?你一定和关公交情深厚,趁着这个机会,想为他的人报仇吗?”呼喊左右把华佗拿下投入监狱,拷问情况。贾诩劝谏说:“像这样优秀的医生,世间少有,不可以废弃啊。”曹操斥责他说:“天下没有这样无礼的鼠辈!”急忙下令严刑拷问。华佗受不了刑罚,只得被迫招认谋杀魏王等情况。监狱中有一个狱卒,姓吴,人们都称他为“吴押狱”。这个人每天用酒食供养华佗。华佗感激他的恩情,就说:“我如今死于非命,遗憾有《青囊书》没有流传于世。非常感激你的恩情,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我写一封信,你可以派一个人送给我家,取来《青囊书》交给你,以延续我的神奇疗效。”吴押狱说:“我如果得到这本医书,放弃这个差役,医治天下的病人,来成全先生的品德。”华佗立即写信交给吴押狱,说:“我来的时候,已经把《青囊书》交给我妻子藏起来了。”吴押狱辞别了华佗,一直到金城向华佗的妻子索取。华佗的妻子把《青囊书》给了吴押狱。吴押狱回家,让妻子把书藏好。十几天后,曹操的病情更加严重,华佗死在监狱里。吴押狱辞去了差役,回家向妻子要书,准备行医治病。妻子说:“《青囊书》我已经烧毁了。”丈夫问原因,妻子回答说:“即使学会了和华佗一样神奇,也只会落得死在监狱里的下场,我因此才烧毁它。”吴押狱跺脚懊悔,说:“不仅我不能继承这种神奇的医术,可惜万代也不能再见到了!”因此《青囊书》没有流传给后世。后人有诗说:
神医妙手最为良,传得仙人海上方。愚妇焚烧真可恨,后人无复见《青囊》。
又有诗说道:
奸臣曹操苦头风,不信神医有妙功。假使华陀将脑劈,尚存身在洛阳宫。这句话是说不相信华佗而杀了他,以至于曹操命就终结在这里。
却说魏王曹操自从杀了华佗之后,病情没有减退,又担忧吴、蜀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正在忧虑的时候,近旁的侍从忽然禀报说东吴又派遣使者来了。曹操下令召见使者,让使者呈上书信。曹操拆开信封看信。信中写道:
孙权早就知道天命已经归于大王您,恳切希望您早日派遣大将,剿灭刘备,平定两川地区,我就会率领群臣献纳土地归降了。
曹操看完后大笑,拿给群臣看说:“这小子是想让我处在炉火上啊!”这是说孙权有逼迫曹操造反的意思。当时有侍中陈群、尚书桓阶两人伏在地上上奏说:“汉室自从安帝以来,国运已经衰微,不止是今天这样。大王您功德崇高伟大,百姓都仰望您,所以孙权在外面自称臣子,这是上天和人的感应,不同的气息发出相同的声音。大王您早日登上大魏皇帝的位置,从而承接正统,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曹操笑着说:“我侍奉汉室三十多年,虽然有功德,职位到了魏王,对于自身已经足够了,哪里还敢有更多的奢望呢?”夏侯惇劝谏说:“天下都知道汉室的国运已经到头了,新的朝代将要兴起。自古以来,能够消除各种灾害被百姓所归附的人,就是百姓的君主。现在大王您从事征战三十多年,功业在百姓中显着,如今天下都来投靠归附,理应顺应民心顺应天意,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曹操说:“‘施行于政事,这也是参与政事。’如果天命在我,我就是周文王罢了。”后面有诗说:
奸雄曹操立功勋,久欲临朝废汉君。只恐万年人唾骂,故言吾愿学周文。
司马光也说:
曹操想要篡夺皇位已经很久了,只是还畏惧名声而不敢去做,所以才说希望自己成为周文王那样。
曹操谦虚地不答应。司马懿说:“现在江东孙权既然已经称臣前来归附,大王可以封他,让他抗拒刘备。”曹操说:“这个办法很好。”于是召集文武官员商议封吴的事情。不知道最后是怎样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