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东吴的陆逊自从击退了魏国的兵马之后,吴王拜陆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统领荆州的军政事务。从此兵权都归陆逊掌握。
却说张昭、顾雍向吴王启奏,让他更改年号。孙权听从了,于是改年号为黄武元年。因为魏国的年号是黄初,蜀国的年号是章武,从这两个年号中各取一字,所以叫做黄武。这一年,魏主曹丕想要出动五路兵马攻打蜀国,派遣使者进入吴国。这时吴王正在聚集文臣武将,忽然近臣上奏说:“魏国的使者到了。”孙权召他进来,魏国的使者陈述说:“蜀国之前派人来求救,朕一时不明白,所以发兵响应;如今已经非常后悔,想要出动四路兵马收服西川,您可以接应。如果得到蜀地,各自分得一半。”
孙权听了这些话,不能决断,于是询问张昭、顾雍等人。张昭回答说:“如今陆伯言极有高明的见解,可以请教他。”孙权立即召陆逊前来。陆逊上奏说:“曹丕坐镇中原,急切间难以谋取;如今您如果不依从,必定会成为仇敌。臣料想魏、吴,都没有诸葛亮的谋略。现在暂且勉强应允,整顿军队做好准备,只探听四路兵马的情况如何。如果四路兵马胜利,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援,主上就发兵去接应,先攻取成都,这是上策。如果四路兵马失败,再另作商议。”孙权听从了他的建议,就对魏国使者说:“军需还没有准备好,选择日子起兵。”使者拜别离开了。孙权派人探听到西番兵出了西平关,见到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打四郡,都被魏延用疑兵之计杀退,回山洞去了;上庸孟达的兵马走到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进;曹真的兵马出了阳平关,赵子龙守住各处险要道路,果然是“一个将领守住关隘,一万个人也难以逾越”。曹真在斜谷道屯兵,不能取胜而回。孙权听完,就对文武官员说:“陆伯言真是神机妙算啊。我如果轻率行动,又会与西蜀结下冤仇了。”
忽然禀报说西蜀派遣邓芝作为使者来到吴国。张昭进言说:“这又是诸葛亮的退兵之计,所以派遣邓芝作为说客。”孙权说:“应当用什么来回应?”张昭说:“先在殿前立一个大鼎,贮存几百斤油,下面用炭火烧。等油沸腾了,可以挑选身高脸大的武士一千人,各自手持刀在手,从宫门前一直排列到殿上,然后叫邓芝进来相见。不等这个人开口说劝说的话,就用郦食其劝说齐国的旧事来责备他,效仿这个例子把他烹煮,看这个人如何应对回答。”
孙权听从了他的话,于是设立了油鼎,命令武士排列在左右,各自拿着兵器,召邓芝进来。邓芝整理好衣冠进入。走到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自拿着钢刀大斧,长戟短剑,一直排列到殿上。邓芝明白他们的意思,并没有惧怕的神色,昂首阔步而行。到了殿前,又看到鼎镬内热油正在沸腾。左右的武士用眼睛看着他,邓芝只是微微而笑。近臣引他到帘前,邓芝作长揖但不跪拜。孙权命令卷起珠帘,大声喝道:“你是何等之人!为何不拜?”邓芝昂首笑着说:“我是上国的天使,不拜小国的君主。”孙权大怒说:“你不自量力,想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效仿郦生劝说齐国吗?你就算是随何再世,陆贾重生,也不能动摇我万分之一!你赶快进入油鼎!”邓芝大笑说:“人们都说东吴有很多贤能之人,谁想到竟然惧怕我一个儒生!”孙权转而发怒说:“我怎么会惧怕你一个匹夫!”邓芝说:“既然不惧怕邓伯苗,又何愁我来劝说您呢?”孙权说:“你想要效仿诸葛亮作说客,来劝说我与魏国绝交而与蜀国结盟,是不是?”邓芝说:“我是蜀中的一个儒生,特地为吴国的利害而来。为什么陈列兵卒设置油鼎,来抗拒一个使者?可见您的度量不能容人啊!”
孙权被邓芝这一番话一说,喝退左右的武士,命令邓芝上殿赐座然后问道:“吴、魏之间的利害关系怎样?吴、蜀之间的便利好处怎样?先生不要吝惜,尽情剖析说明。”邓芝说:“大王想要与蜀国讲和,还是想要与魏国讲和?”孙权说:“我正想要与蜀主讲和,但担心幼主不能自始至终保持友好,被魏国欺骗罢了。”邓芝说:“大王是闻名于世的英贤,诸葛亮也是当世的豪杰;蜀国有山川的险阻,吴国有三江的坚守:如果两国联合,互为唇齿,进可以兼并天下,退可以鼎足而立。如今大王如果委屈自己向魏国称臣,魏国必定希望您入朝觐见,要求东宫太子去作为内侍;如果不依从,就奉诏令讨伐您,蜀国也会顺流而下进攻。像这样,那么江南的土地,就不再归大王所有了。如果大王认为我的话不对,就仔细思考一下。我马上就在大王面前死,来断绝说客的名声。”说完,撩起衣服下殿,朝着油鼎中就要跳。孙权急忙命令阻止他,请他进入后殿,以上宾之礼对待他。孙权说:“先生的话,正合我意。想要与蜀主联合和好,先生肯主持这件事吗!”邓芝说:“今天早上想要烹煮我这个小臣的,是大王;现在想要任用我这个小臣的,也是大王。大王还自己犹豫不决,怎么能取信于天下呢?”孙权说:“如今我心里不明白,希望先生教导我。”
于是吴王留邓芝过了十天,孙权召集众多官员问道:“我掌管江南八十一州,还有荆、楚之地,反而不如西蜀偏僻的地方。蜀国有邓芝,不辱没他的君主;吴国却没有一个人去蜀国,来传达我的心意。”众人都沉默不语。忽然有一人出列上奏说:“臣愿意作为使者。”众人看他,乃是吴郡吴地人,姓张,名温,字惠恕,现担任中郎将。孙权问他,张温上奏说:“臣虽然没有才能,愿意凭借只言片语前往蜀国,共同缔结永远的友好。”孙权说:“恐怕你到了蜀国见到诸葛亮,不能传达我的微妙心意。”张温说:“大王为什么自己丧失了志向?孔明固然是当世的杰出人物,臣也是当世的杰出人物。圣人说:‘舜,是人;我,也是人。’臣为什么惧怕他呢?大舜尚且还可以效仿,何况是现在的人呢!”孙权非常高兴,重重赏赐张温,和邓芝一同进入蜀川,来见孔明,共同商议联合和好的事情。
却说孔明自从邓芝离开后,来向后主上奏说:“邓芝离开很久了,必定能办成事情。吴地有很多贤能之人,定然会有人来回应答谢。陛下应当以礼相待,恭敬对之,让他回吴国,以互通联盟友好。吴国如果与我们通和,魏国必定不敢对蜀国用兵了。吴、魏安宁平静,臣应当征讨南方,削平蛮夷之地,然后图谋魏国。魏国灭亡,那么东吴也不能长久存在,足够可以展现过去的大一统了。”后主向他道谢。
忽然禀报东吴派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谢回礼。后主在丹墀召集文武官员,让邓芝引领张温进来。张温自认为志得意满,昂首挺胸上殿,拜见后主行礼。后主赐给他绣墩,让他坐在殿左,设御宴款待他。后主只是对他敬重而已。宴会结束,百官送张温到馆舍。第二天,孔明设宴款待。张温心中自认为川中没有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所以不惧怕。孔明也很敬重他。酒喝到半醉,孔明说:“先君在世的时候,与吴国不和睦,如今已经去世。主上年幼,深深仰慕吴王,却不能见面。希望大夫回国的时候用善言回奏,蜀、吴永远结好,然后合力攻破魏国,做长远的打算。”张温见孔明谈笑自如,很有傲慢轻视之意。
第二天,后主赐给张温金帛,孔明等人各自用奇异的锦缎和玩器相送,在城南邮亭之上设宴,众多官员都送到这里。孔明殷勤劝酒。正在喝酒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乘着醉意进来。张温便有恼怒之色,这个人昂首作揖,入席就坐。张温不高兴,就问孔明:“这是什么人?”孔明回答说:“姓秦,名宓,字子敕,现为益州学士。”张温笑着说:“号称学士,不知道胸中有没有学问?”秦宓严肃地说:“蜀中的五尺小童,尚且都上学,何况是我呢!”张温说:“那说说你都学了什么?”秦宓回答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没有不通晓的;古今的兴衰,圣贤的经传,没有不阅览的。你问我所学,为何轻视我?”张温笑着说:“你既然说出大话,我就问你天文的事。天有头吗?”秦宓回答说:“有头。”张温说:“头在什么方向?”秦宓说:“在西方。《诗经》说:‘乃眷西顾。’由此推断,头在西方。”张温又问:“天有耳朵吗?”秦宓回答说:“天处于高处却能听到低处的声音。《诗经》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没有耳朵怎么能听到?”张温又问:“天有脚吗?”秦宓回答说:“有脚。《诗经》说:‘天步艰难。’没有脚怎么能走?”张温又问:“天有姓吗?”秦宓回答说:“怎么能没有姓!”张温说:“姓什么?”秦宓回答说:“姓刘。”张温说:“凭什么知道?”秦宓说:“天子姓刘,所以知道。”张温又问:“太阳从东方升起吗?”秦宓回答说:“虽然从东方升起,却在西方落下。”这时秦宓语言清晰明朗,回答问题流畅,满座的人都很惊讶。张温无话可说,秦宓却问道:“先生是东吴的名士,既然拿天的事来问我,必定能明白天的道理。从前混沌分开,阴阳剖判,轻清的,上浮成为天;重浊的,下沉成为地。到共工氏战败,头撞不周山,天柱折断,地维缺失:天向西北倾斜,地向东南下陷。天既然轻清而上浮,又为什么向西北倾斜呢?轻清之外,还有什么?希望先生教导我。”张温像醉了又像痴迷,无言可答,于是离开座位向孔明谢罪说:“没想到蜀地多出俊杰。刚刚听到谈论,让我顿时开阔了思路。”孔明担心张温羞愧,所以用好话劝解他说:“席间的问答难题,都是戏谈罢了。您深知安邦定国的道理,哪里在于唇齿之间的戏言呢!”张温拜谢。孔明又让邓芝去吴国答礼,就和张温一同前行。张温、邓芝二人辞别孔明,前往东吴。
却说吴王看到张温去蜀国还没有回来,于是召集文武商议。忽然近臣上奏说:“蜀国派遣邓芝和张温入吴国答礼。”孙权召他们进来。张温在殿前下拜,详细称赞后主、孔明的德行,希望永远结盟友好,特地让邓尚书又来答礼。孙权非常高兴,于是设宴款待他们。孙权问邓芝说:“如果吴、蜀两国同心灭掉魏国,得到天下的大半,两位君主平分治理,难道不快乐吗?”邓芝于是应声回答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没有两个君王。’如果灭掉魏国之后,大王不知道天命会归属于谁。但作为君主,各自修养自己的德行;作为臣子,各自尽自己的忠心。然后战争才能停息。不然,不可以认为是快乐的。”孙权大笑说:“您是诚实的人啊。蜀中有这样的人,我怎么敢随便侵犯土地呢!希望永远结盟友好。”孙权重重赏赐邓芝让他回蜀国。从此吴、蜀互通和好。
却说魏国的探子得知了这件事,迅速把消息报告到中原。魏主曹丕听说后,大怒说:“吴、蜀联合和好,必定有图谋中原的心思。不如朕先讨伐他们!”于是大规模召集文武官员,商议起兵讨伐吴国。不知道胜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