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初仍在震惊中,由钱嬷嬷搀出书房。
绣娘们已经撑伞离去。
红玉跪在庭院中,身上的衣袍已然湿透,浑身发抖,见到梨初与钱嬷嬷出来,抬眸望向梨初,眸中的戾气未减半分。
梨初杏眸透过这雨幕,落在红玉身上,可目光却不单单看着红玉。
经此两事宣扬而出,她梨初俨然成了靳无妄的宠妾。
一则修身立业的邺国柱石大将军靳无妄青天白日在书房之中与她欢好;二则惩处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权全权交由她。
可个中苦楚只有她知。
梨初抬手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眼帘微垂看着奔逐的雨儿,顺着地漏溜走。
她虽不知靳无妄为何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待他,可她已经深陷其中,不得不顺着他的意。
梨初抬脸,已是一脸得意的笑,从钱嬷嬷手中接过伞,踏出台阶走到红玉面前,扬起手狠狠给了红玉一个耳光,“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你莫要怪我心狠,鞭笞之苦可比你这个疼多了!”
红玉仰视着梨初,瞪着大眼,仍然伶牙俐嘴,“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梨初又扬起手,给了红玉一个耳光,语调拉长,“我是主,你是仆,何以在我面前自称“我”。”
红玉脸被打到一边,从嘴内吐出一口血来,咬牙切齿愤恨地回眸瞪着梨初。
梨初当即扬起手来,作势又要给她一个耳光。
红玉吓得噤若寒蝉。
看着红玉对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梨初笑得银铃动听。
难怪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高高在上,对人如畜生,予取予夺的权利,确实让人痴迷。
梨初放下手来,手掌已经发麻,“再有下次不敬,可不是打你两个耳光这么简单。”
“跪吧,跪到雨停为止。”梨初抬头望了一眼天,乌云已经散去,雨也快停了。
梨初悠然转身,钱嬷嬷即刻上前接过伞,搀着梨初出门。
“姨娘,这么做就对了,往后将军府再也没人敢欺您了。”钱嬷嬷声音带着喜气。
梨初脸上的笑容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梨花满园,是比邻懿德轩的水榭楼台。
梨初站在园子前,不确定地问道,“二爷让奴婢住这?”
钱嬷嬷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姨娘的好日子来了。”
梨初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勾起唇角,“可从来没住过这样的好屋子。”
“奴婢带您瞧瞧。”钱嬷嬷领着梨初走入梨花满园,这是两层的水榭,外间三面水,只余一个出口。
屋内物品一应俱全,连带着丫鬟翠果也在。
梨初前几日便从桃夭口中得知,翠果被二爷接到外面看诊,梨初以为翠果因为那封信恐怕已经遭了毒手,如今见到她难免觉得诧异。
翠果则低眸恭敬而立,看上去冷漠许多,不过比那日疯疯癫癫强上百倍不止。
“奴婢请姨娘安。”翠果朝梨初作揖。
梨初淡淡点头。
钱嬷嬷领着绣娘们将衣衫首饰放下后,说道,“二爷希望姨娘打扮好,今夜跟着二爷去赴宴。”
“赴宴?”
离开将军府?
梨初心里纳闷,“平日应当是二奶奶陪着……”
“姨娘还不明白吗?二爷待您好啊。”钱嬷嬷笑着,“姨娘要好好把握,早日为二爷诞下子嗣。”
“嗯。”梨初低声应下,送钱嬷嬷离去。
水榭之内,只剩下梨初与翠果二人。
梨初心中存了许多疑问,压低了声音,“翠果,你记得给过我一封信吗?”
翠果平静地看着梨初,“奴婢没有给过您任何东西。”
梨初还想追问,翠果已然捧起衣衫首饰上楼,“姨娘快些准备吧。”
梨初只好作罢,依着翠果的意思上楼,换上新的衣衫与首饰,又装扮一新。
入夜,梨初带着翠果,跟着靳无妄前往太子府。
马车之内,梨初正襟危坐于一旁,低眉顺眼,不敢妄动。
靳无妄坐在上首,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抵达太子府。
太子府前,门庭若市,可靳无妄的车马抵达之后,门前的热闹如被关上阀门。
靳无妄踏着仆人的背下了马车,立在车边朝着立在车耳上的梨初展开双臂,“下来。”
梨初立在车耳上,看着围绕在门前的熙攘人群,高官厚禄之人亦或是达官显贵之辈,皆目不斜视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瞻望,又不动声色地窃窃私语。
梨初低眉顺眼陪在赵熙悦身侧去过不少宴会,那时没有人会注意她一介婢女的存在,而此刻她是靳无妄的宠妾,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梨初收回视线,望着身旁几乎与她站在车耳上的身高齐平的男子,柔声细语的呢喃,“二爷,奴婢自己下来。”
话音刚落,梨初的腰身瞬间被揽住,人被靳无妄抱了下来,眼前的一张张诧异的脸在她眼中走马灯似闪过。
梨初双脚落地,娇嗔地喊,“爷,您吓着奴婢了……”
靳无妄的视线明显地微顿,抬手轻轻摸了一把梨初娇俏的小脸,与她耳语,“那爷下次小心点,阿梨莫要生气。”
梨初垂眸盯着鞋尖,耳根变红,露出一丝女儿家的羞怯,点了点头。
靳无妄带着梨初由管家带入宴会,靳无妄与太子寒暄,与官员寒暄,梨初则被跟随在侧的管家带至席位落座。
翠果立在身旁伺候。
梨初有些坐立不安,席间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在她身上打转,特别是一些女眷。
嘲笑奚落的目光是极其容易分辨的。
梨初垂着双眸,望着自己手中搅着的帕子。
身旁忽然多出一道身影,梨初回头便见赵府赵夫人身侧的张嬷嬷,“请姨娘跟奴婢走一趟。”
张嬷嬷说话时,视线朝着不远处的亭台示意,梨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一身雍容华贵的赵夫人端坐着品茶。
“是。”
梨初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张嬷嬷走,翠果见状要跟上,却被张嬷嬷拦下。
“你在这里候着,以免二爷寻我不得。”梨初淡淡开口,翠果便作揖目送。
只是待梨初离去后,翠果也离去了。
梨初跟着张嬷嬷走入亭子,张嬷嬷便退出亭子把守在外面。
梨初恭敬地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着喊,“给夫人请安。”
赵夫人抬眸仔细打量了梨初一眼,她没想到梨初能有这份能耐,才几日就成了上京城内达官显贵间耳热的宠妾。
“嗯,”赵夫人淡淡应着,“你受委屈了。”
“奴婢不委屈。”梨初低声说着。
“不过这份委屈也是值当,令他们母子反目,那表姑娘就进不了将军府,令二爷更疼惜宠爱你,可谓一举两得。”赵夫人目光幽深,亭子房梁悬着的灯笼随风晃动,光亮将二人的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
梨初轻嗯了声,一脸的怯弱。
赵夫人的温容却转瞬为戾气,手拍在石桌面,手镯应声而裂,“可你也该知分寸,莫要忘了自个是什么身份,摆不上台面的婢子是怎么敢来这辱没主母的体面?”
靳无妄将梨初带至太子府赴宴,是狠狠打了赵熙悦这个主母的脸面,也就她的傻女儿才觉得此事不打紧。
梨初蓦地跪下请罪,“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她若解释是靳无妄的意思自己无法违抗,赵夫人必然会以为她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敢拿靳无妄压制于她。
在老夫人那,她就吃过这个亏。
赵夫人瞧梨初唯唯诺诺的模样,到底是婢女出身胆小如鼠上不得台面,心底嗤笑,也安放了心思。
“起来吧,我知你也是身不由己,可即使媚宠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赵夫人目光在梨初身上幽幽一转。
“是,奴婢谨记。”梨初谨小慎微道。
“张嬷嬷。”赵夫人朝外唤了一声。
张嬷嬷立刻入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梨初。
“接着吧,是初十给你写的。”赵夫人又淡淡道,起身朝外走。
梨初愕然了一瞬,立刻伸手接过信,待张嬷嬷也尾随着赵夫人离去,立刻拆开来看。
上面正是初十的笔迹。
初十告诉她,伤已痊愈,做了赵公子的书僮,望她珍重自己莫要担忧。
他还提了一句赵侯爷……
梨初双眸泛起水光,好一会儿才抹泪将信纸折叠起来,要收起之际,眼前突然多出来一只手,将信纸扯了过去。
梨初震惊地回身,便见一个仪表堂堂的英俊公子手里拿着她的信,目光却如炬落在她身上,那样有恃无恐。
这样的装扮与气度,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皇亲国戚,梨初有些心慌,垂下眸子避开来人的目光低声道,“请您将信还给奴婢。”
男子似听不见般,反倒上前一步,逼得梨初连连后退,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晕出异样的红色,男子勾起嘴角,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国色,能令他古板守旧的人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梨初已退到圆柱旁,已是退无可退,“奴婢请公子还信。”
梨初声音娇弱,不知眼前人是何身份,来此动机为何,此刻更是心中忐忑,气虚地说,轻飘飘的软糯音色飘入男子耳中分外悦耳。
男子上前一步,两手按在梨初左右两侧,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她全部笼罩。
梨初心慌害怕地扬起眸来,“公子请自重,奴婢……奴婢是靳将军的妾室。”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接近,方才的第一句话已经表明来意,他是来瞧靳无妄被何人所迷的,旁人皆是一边好奇观望一边奚落嘲笑,碍于靳无妄的身份不敢打扰她,可这人居然敢这么做,官位能耐或许与靳无妄无二。
男子这才瞧清楚梨初的样貌,黑眸闪过一抹了然,伸手将梨初拉入怀中,紧紧抱在怀中。
陌生气息突然袭来,梨初害怕地挣扎起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顾不上分析眼前的情况,扬起手来甩了眼前男子一个耳光,“你放开我!”
男子黑眸微眯,危险的气息瞬间将梨初环绕,控住梨初的双手负在身后由一手掌控,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惊恐的小脸,“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
梨初被迫仰头回望,眼中多是藐视,“奴婢确实不知公子的身份,可奴婢知道这儿是太子府,贵人们就在不远处,而奴婢的主子爷也在其中,奴婢若破声大喊,败坏的不仅仅是奴婢的名声,望公子三思。”
“这般伶牙俐嘴倒有些趣味。”男子听了梨初的话,仍是这般漫不经心。
梨初更是心慌,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
谁知她越是挣扎,男子越是将她搂紧,直接将唇覆了上去。
梨初被吻住红唇如遭电击。
她虽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可却自尊自爱。
与如风相交未曾逾越本分,如今成了靳无妄的妾,心里虽是算计着度日,可也明白底线,可如今这个男子不由分说强吻于她,她心中升起强烈的厌恶与惶恐,张开嘴任由他进入掠起芬芳,狠狠用力咬了下去。
男子吃痛放开她,狼狈地后退捂住自己的嘴,血迹顺着指缝涌出来,“你竟敢咬我?”
听得他勃然大怒的声音,梨初上前抽走他手中书信,转身绕过石桌跑出亭子。
男子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望着梨初离去的背影,勾起了嘴角。
一道黑影从亭子之上飞下,跪在亭外,“王爷,是否灭口。”
男子从怀中拿出手帕捂住嘴冷笑,“不急。”
不远处的夜色中立着一个人影,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肃穆之气。
垂眸躬身在后的管家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梨初惶恐地从亭子逃走,镇定下来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便折返回去。
路过一个假山之处,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
“娘娘,将军与端王秘密来往的书信一直由芳若保管,奴婢未曾经手。”是翠果。
“罢了,”紧接着是另一抹柔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威严,“你如今跟着那个宠妾有的是机会获得消息。”
“是。”翠果应下。
“你家人无需操心,本宫已经派人接到上京照料,待你完成任务,即可一家团聚。”另一抹声音又继续说道。
娘娘?本宫?
梨初愕然,连忙轻步离开。
这个女人是太子妃!
折返回到席位,靳无妄已然坐在她身旁的位子,梨初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去,“二爷。”
靳无妄并未回应,神色淡淡地望着前方舞台上的歌舞表演。
梨初便一直立在他身侧,总感觉靳无妄态度冷冰冰的,心中不禁生疑。
“无妄……”耳侧忽然传来一抹亲热的呼唤。
靳无妄手执酒杯,目光朝上首望去,上首执杯回望的人身穿明黄色袍衣,戴着金冠,俨然就是当朝太子,此刻身边来了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落座其身侧俨然是太子妃。
梨初垂下眸来,听着靳无妄举杯说着,“臣下敬太子。”便仰头将酒水喝尽,又自斟自饮起来。
梨初回眸去瞧身旁,果然见翠果不动声色地回来了。
靳无妄自斟自饮了好几杯,余光瞥见梨初有些打颤的腿,冷声道,“坐下。”
梨初如得大赦,扬起一抹笑来,“是。”
靳无妄的目光落到梨初失了色泽的唇瓣之上,淡淡开口,“你方才去哪了?”
梨初还未回答,耳侧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本王知道靳夫人方才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