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孙良添这份小女儿姿态,老爷子却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干嘛呀这是?怎么都快要哭了?扭扭捏捏的,不像样!我告诉你,我要收的是契仔,可不是契女!”
听着老爷子的打趣声,孙良添刚刚酝酿好的潸然情感就像见到太阳的露水,转瞬间消失不见。
“契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这上契酒不是还没正式开始嘛!”老爷子心情很不错,拍了拍自己座下的沙发,招呼道:“傻站在那里干嘛?赶紧过来让契爷瞧瞧!”
“唉!”孙良添应了一声,顺从地坐到了老爷子旁边。
离得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对于这个契仔,老爷子是越看越称心,情不自禁地咂咂嘴,不断重复着:“还是我眼光好,契仔都选得比别人家的有精神!”
听着耳边老爷子时不时传来的赞美声,饶是孙良添脸皮够厚,也觉得老爷子对自己缪赞太过了!
好一会儿,老爷子总算是看满意了,这才开口问道:“阿天,前面听你手下说,你被一个条子给整了?”
“嗯,是一个叫michael的见习督察。”说起这个,孙良添又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契爷,我给你丢脸了。还因此导致上契酒推迟,我真的…”
孙良添自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抬手打断:“被条子整也叫个事?出来混的,有几个没被条子针对过?”
说着,老爷子还举起了例子:“号码帮前同字堆话事人——泰迪,你应该有听说过吧?”
“听过!”
“泰迪当年算得上是港岛社团里的大捞家了,有钱有人有地位,在港岛风头无限。
可惜有钱之后,这人就是容易飘。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得罪了一个鬼佬警司。
我记得当时泰迪还放出狠话要派暗花买那个鬼佬的项上人头。
结果没想到那个鬼佬比他更狠,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打定主意要整垮对方。由于捉不到泰迪走粉的证据,鬼佬就直接选择了栽赃。随后搞定了法官,硬是判了泰迪十三年苦窑,人到现在还没出来。”
看着孙良添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老爷子笑着问道:“阿天,你觉得你现在威得过当初的泰迪吗?”
孙良添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虽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四九。但是也不会狂妄到和当初的泰迪相提并论。
老爷子轻轻地拍了拍孙良添的脑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沉与严肃,缓缓开口道:“强如泰迪,当年不也是没干得过条子吗?你小小的一个孙良添,凭什么要因为被一个见习督察落了面子而感到羞愧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孙良添的心中敲响了一记警钟。接着,老爷子微微一顿,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黑道打不过白道,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些江湖大佬随意欺负差佬的故事,只会出现在小说和画本之中!”
老爷子的目光越发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条子,一旦穿上那身皮,他们便拥有了最大的靠山。与他们发生冲突,实际上就是在挑战整个警队,甚至是整个港英政府!”
老爷子的话让孙良添陷入沉思,内心的波澜渐渐平息。最后,老爷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孙良添的肩膀,缓缓说道:“所以,阿天,你无需感到沮丧。出来混,迟早都要过条子这一关。
这次的教训虽然惨痛,但却是无法逃避的。重要的是,被困难击倒后你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被击倒一次就站起来一次,被击倒十次就站起来十次,直到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你击倒为止!”
说话间,老爷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炫耀似说道:“我当年也是深受条子的打压之苦!不过,好在你契爷我不服输,不仅顶住了压力,还成功报复了回去!”
“哦~”听到老爷子说起自己的悲催往事,原本还有些郁郁的孙良添顿时来了兴趣:“契爷,要不给我讲讲您当年的事呗,让我也涨涨见识!”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心眼!”老爷子点了点孙良添,既好气又好笑。自己还想安慰他来着,结果他倒好,先惦记着看自己契爷的笑话。
不过老爷子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孙良添的请求,宠溺地看了他一眼,开始追忆起往事。
“你契爷我是荃湾本地生人,早些年一直在码头上讨生活。当时鬼子刚被赶走,整个港岛都很乱,码头就更不用说了。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在那种环境下,想要混一口饭吃可不容易!不过好在我当年也很能打。”
“后来呢?”孙良添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年代跟现在可不一样,现在谁有钱谁就是老大。但那时,想出人头地,比得还是谁的拳头硬!
正因为契爷我能打,所以在码头上闯出了一些名堂。正好那时,第一老顶开始重组和联胜,到处招揽人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加入了和联胜,并拜了当时的荃湾红棍为大佬。有了社团做靠山,再加上我自己也争气,在那一片区域里,谁不知道我荃湾傻富的名号!”
老爷子说起往事颇有些感慨,孙良添觉得自己契爷当年恐怕也是如同自己现在这般意气风发吧!
接着,孙良添就发现老爷子原本怀念的神色一收,脸上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接着就听他继续道:“当时我也算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不过这种日子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我的大佬在一次冲突中出手过重伤了别人性命,被条子通缉,被迫跑路。不过好在我当时已经能独当一面,顺利地接收了老顶留下来的势力。原本以为我能一飞冲天,不曾想命中注定遇到了那个条子!”
一听到了关键的地方,孙良添收起原本的嬉皮笑脸,开始危襟正坐:“老爷子,那条子是谁?”
老爷子闻言摇摇头:“太久远了,已经几十年了,早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我刚带人赶跑了来码头抢生意的另一伙人,结果正好撞上了他。
他应该刚转便衣没多久,腰上还别着喷子,上来就要我们靠墙抱头蹲下。
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明明是对方跑来抢生意找事的,我只是把他们赶走。条子不找他的麻烦,凭什么抓我!
但是没想到刚抗争了没几句,就被他用那黑洞洞的枪口给指着脑袋!”
“然后呢?”孙良添不禁屏息凝神,沉浸于故事情节之中,好奇年轻的老爷子将如何应对这个局面。然而,他看到的只是老爷子一脸苦涩的笑容。
老爷子索然地回答道:“哪里还有什么后续呢?那可是枪啊!要命的家伙!平日里打架动刀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更别提被枪指着脑袋。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我都能清晰地记得那个条子紧扣扳机的食指上,关节分明。”
停顿片刻后,老爷子伸手拿过旁边茶几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继续说道:“那时我刚刚接手大佬的势力,根基尚未稳固。没想到被他这么一闹腾,我的声望立刻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加上总是被条子找茬,偏门生意也不好做。收益不好,小弟自然也就留不住了。记得当时我手下的小弟半年之内几乎跑了将近一半,许多人转而投靠到别人门下。”
“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我本来想着先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但谁知道那个条子像是跟我有仇似的,一直死死地盯着我不放。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要过来横插一杠!当时真的气得我恨不得趁着没人的时候,拿刀直接把他给剁了!”老爷子不甘得说道。
听着有些忿忿不平的话语,孙良添觉得自己能感同身受。自己之前何尝不是想着做掉故意找自己茬的michael呢!
“这条子这么不上路?契爷,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老爷子眉角上扬,自得地说道:“你契爷我也是有本事的,就算被条子死盯,我还是照样发家!
垄断了荃湾的小巴运营业务后,我就再也没有为钱的事烦恼过。
阿天,你猜猜我有钱之后是怎么对付那个条子的?”
孙良添摇摇头,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契爷您是不是开出暗花了?”
听到这个问题,老爷子一脸不屑地回答道:“暗花?那有什么意思?”
然后,他接着讲述起当年发生的情况:“当时一个便衣警察的月薪只有一百八十块钱,而一碗馄饨面只卖三毛钱。我却直接拿出五万港纸来收买那个条子的鬼佬上司!”
孙良添听后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感叹老爷子的手笔之大。然而,老爷子却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道:“鬼佬这种人根本没有底线,更别提什么道德了。不过,他们也有值得称赞的地方,那就是一旦拿了钱,就会做事。
那个鬼佬收了我的五万港纸之后,就开始针对那个条子长达三年之久。说来好笑,我倒是对那个条子心生敬佩之意。
他的上司每天给他穿小鞋、让他背黑锅,而且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这样的日子他居然能忍受整整三年,也算是个人物了!”
孙良添赞同的点点头:“照契爷你这么说,那个条子还真不简单。对了,后来他怎么样了?他离职不当差佬了,契爷你对付他岂不是简单多了?”
老爷子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报复?你契爷我才没那么傻!鬼佬针对那个条子,是他们警队内部矛盾。
我要是事后再报复他,说不定会惹到他在警队的前同事,让他们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到时候再来找我麻烦就不妙了!我可不想再多送几万港纸给那个鬼佬!”
“那您就这么放过那个条子了?”孙良添再次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老爷子摆摆手,道:“也不算放过,只是到那个时候,之前的那点小恩怨想都去懒得去想。反正他都被我整得当不了警察了,算是出了口气,也就随他去了。”
“那个条子后来怎么样了?”孙良添好奇地又问了一遍。
老爷子摸着脑袋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道:“具体不了解,只知道从警队离职后,这家伙还留在荃湾,没跑远。听说是支了个奶茶档,后面又在传他开了个冰室,真真假假说什么的都有,我也分不清楚!”
老爷子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当年的事真的已经放下了一般。
但是偏偏孙良添越听越胆颤,甚至不自觉地擦拭着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老爷子口中这个和他素有积怨的条子,他的经历怎么听起来和奶茶叔的一模一样啊!
孙良添有心再详细询问一番,但又怕自己过度的关心引起老爷子的怀疑。
一个从小接济自己,让自己能吃上饱饭,有养育之德。另一个是自己新拜的契爷,待自己如亲子,有授业之恩。
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人物,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万一到时候查实奶茶叔和老爷子真的就是死对头,那自己夹在中间岂不是左右为难!
唉!想到这,孙良添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苦涩。原本老爷子是来开导自己的,可现在却适得其反。结果发现聊完之后不仅没有缓解郁闷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加纠结了。
然而,孙良添的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司仪前来询问是否可以正式开始上契酒仪式。
听到这个消息,老爷子和孙良添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前往舞台所在地。
走出房门的瞬间,俩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之前的烦恼都被留在了那张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