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宋歆琼熟悉的身影，不知道多久后，秋高霏终究还是忍不住出了办公室，下楼来到后院，只想再追问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听她说一句，哪怕只是一声，她后悔了。
    就好像她们还能回到往昔，重修于好，像往常那么多次吵架后一样，她会给她一个重重的拥抱，笑容满面地摸着她的头。
    她也会轻轻告诉她，没关系，她现在也挺好，不用后悔。
    “既然不后悔，就别做楚悦那样恶心的事，可别让我发现你说自己是什么黄梅戏传承人，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这么做，但丑话放在前面，宋歆琼，我承认，你可能曾经是戏班最无可争议的传承人，戏曲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是你自己选择了现在的路，别既要又要，让人看不起，我们不需要你们所谓的宣传戏曲，我们现在可高攀不起您！”
    秋高霏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滚回你的娱乐圈，别脏了戏台的地。”
    听着秋高霏不客气的话语，宋歆琼缓缓垂下头，紧抿嘴唇，双手早已不自觉握成拳头，她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就像方才无力举起又放下的双臂，宋歆琼知道，秋高霏要的不是解释。
    她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她们也早已回不到过去了。
    “好，你放心，我真的从未想过用戏曲出名，更不会去借戏曲的势立人设。这点，我今天可以在这里向你保证，也向戏班保证。我即便......早就不是戏班的人了，但我也没像你想的那么差劲。”
    宋歆琼声音沉沉，嘴角挂起嘲意的笑容，不知是在笑秋高霏，还是在笑自己。
    “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高霏，也祝你......一切顺利。”
    这是宋歆琼留给秋高霏最后的一句话，秋高霏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紧紧握着手中的牛皮本，一动不动地望着宋歆琼的背影，怔怔地看着她慢慢穿过戏班教学楼大厅，渐渐向前，消失在拐角处。
    秋高霏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眸，满是忧伤的双眼望着石板地面上破碎斑驳的印迹，又轻轻瞥向自己手中的牛皮本。
    这是殷老师留下的日记本，说是日记本，更像是事件记录本，殷老师没有每天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却几乎完整地记下了每一个学生在戏班最重要的时刻。
    特别是宋歆琼的学戏生涯，殷老师字里行间的厚爱无以言表。
    密密麻麻的文字太重，秋高霏几乎是泪眼朦胧地看完了殷明筝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殷明筝遇上宋歆琼就像伯乐终遇属于自己的千里马。
    殷明筝见证了戏班的兴衰沉浮，她带过很多届戏班的学生，从京剧、昆剧的基本功，到细化的黄梅戏等剧种，戏班这么多年老师越来越少，她们习惯了兼任很多戏种的课程，殷明筝打心底觉得，宋歆琼是她所有学生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个，因为她最有天赋又足够刻苦。
    从初出茅庐的大放异彩，到大赛夺冠的意气风发，寒来暑往，殷明筝陪伴了宋歆琼的一路走来，也见证了她戏曲功夫的日渐成熟，她痛心于宋歆琼的选择，可感情上再不舍，情感上却也不得不理解宋歆琼，不过天意弄人。
    只是，谁都没想到，宋歆琼这届之后，这些年戏班再没有培养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戏曲新星，桃李杯这样的大赛对于戏班而言越来越难，曾经是鲤鱼跃龙门的最佳捷径，如今成了戏班下坡路的无声证明。
    殷明筝很努力却很无力，这些年，她明明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但黄梅戏、越剧这些戏班曾经出彩的剧种却再没有了足够出色的学生，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奉献一生的事业日落西山。
    秋高霏不愿再回忆起殷明筝日记的后半段，她们这些学生总以为殷老师很豁然，作为戏班最资深的戏曲师傅之一，殷老师见证了戏班的盛起和衰败，但她向来在她们面前都是乐呵呵的。
    原来，老师看似坦然随意的面孔下，也藏着深深的不甘和挣扎，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宣泄于纸间方寸。
    秋高霏心痛万分，她刚刚在楼上看着宋歆琼下来时，本来已经想好了，她质问宋歆琼是否后悔后，如果宋歆琼敢回答自己不后悔，她就把殷老师的这本日记甩在她脸上！
    她倒是想看看，宋歆琼是不是真的能心硬如石，再说一句不后悔！
    她怎么能不后悔！
    可真到那一刻，望着好友双眼红肿的熟悉面容，听着她带着不复往日骄傲的声声叹息，秋高霏最终迟疑了。
    她放下了最后的狠话，也最终放过了宋歆琼。
    往事已逝，何必纠结。
    殷老师已经长眠于戏班，她们再难过也必须面对现实，继续走下去。
    就让宋歆琼向前走吧，满载回忆的日记本属于过去，她们回不去的过去，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歆琼，你和今安现在怎么样？”
    宋涛驾车送宋歆琼去机场，车上，他注意到后排的女儿靠着窗情绪低落，想要换个话题打个岔，分散宋歆琼的注意力。
    “挺好的，他最近在剧组拍戏。”
    “你毕业有什么打算？你和今安应该要留在b市吧，还是去今安他们家那边？我记得今安是g市人吧，g市离内地还是有些远，不过，歆琼，你妈早上说让你回家，也就是嘴上兴起，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我们一定都支持！”
    时今安父亲是g市富豪，即便这些年时今安和母亲方欣长居内地，时今安的家还是在g市，宋涛和梅夜有时候也不禁担忧，女儿以后会不会离家太远。
    “毕业的话，当然还是继续演戏。”
    宋歆琼顿了一下，不知怎么，最近很多人都关心起她的毕业规划，明明还有一年多时间，不过，这学期期末汇演后，她的研究生生涯已无课程，剩下的就是实践实习和毕业论文了。
    “如果是进和艺剧院，可能会留在b市？如果拍影视剧，那就四处飘了，不过，不管怎样，我的家都在这里呀，就算我和今安结婚了，也不可能去他们家呀！老爸，你和我妈就别担心了，你们现在好好享福就行，有时间，你多带我妈出去玩玩，别担心钱，我现在赚钱可厉害了！”
    “歆琼，你和今安如果还是决定毕业就结婚，有些事情就必须考虑了，你们讨论过吗......准备什么时候见家长？”
    宋涛注意到宋歆琼语气中的随意，忍不住坐直身子，他和梅夜前两年已经见过时今安，他们对宋歆琼的这个男朋友整体是满意的，但那不是正式见家长，他们也还没见过时今安的父母。
    宋歆琼在生活中有些大大咧咧，一心只有演戏，他们从小也很少教她这些人情世故，时今安家里又是g市豪门，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时今安家里会不会介意？
    早些年的g市电视剧，可是不少棒打鸳鸯题材的家庭剧，如果宋歆琼和时今安准备结婚，这些事情不得不早做考虑。
    “见家长......”
    宋歆琼一愣，抬头看向父亲，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声音甜腻腻地特意拉长了音调，“老爸，要不我把今安带回来吃个饭，我们先领证，然后再约？他没问题，他家吧，好像不是很和谐，今安平常说的少，但我能感觉出，他父母不是很和谐，关心他也少，他很多事都是自己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