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黄云凝暮
作者:山馆桐花落   挽剑愁眠最新章节     
    李清幽对那一箱子所谓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没在扬威镖局久留,临走时只向邢大义要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他不禁又回想起邢大义说的话。
    魔宫四大护法,分别掌管四项事务,苍龙为‘武’,掌管训练杀手、打造兵器、传授武艺一类事;玄武为‘谋’,主谋划,手下人数众多;朱雀是‘信’,负责打探消息情报、散布传言,以及打入某些门派内部作眼线;白虎为‘刑’,管赏罚,诛杀逃出魔宫的叛徒。
    不够,这点东西,还远远不够。
    一片山色沉在远处,看似就在面前不远,咫尺可触,实则有如蜃楼,望而不可即。漠城置在戈壁之围中,恰阻绝风沙,间中或高门大屋,或小舍片瓦,竟也有些隐隐的沉浮翠色。
    黄云庄园在漠城北境交界处,平日争端不少。
    据说前阵子空群马场的头头死了,主战派群龙无首,被北境王的势力瓦解不少,如今漠关之外难得太平了不少。
    漠城周遭只有董氏一家独大,富冠三郡,董氏家主董长风不久前仙逝,董沙接过衣钵,也学着池家办了个群英会,邀请北境内外诸门各派到董家黄云庄园来,共襄盛会。
    这群英会可不像比池枯海办的那个一样小打小闹,董长风的面子,在江南尚且吃得开,不要说在漠城、北境,此番是实打实地请来了两国内外最顶尖的一批门派的宗主,以及一些颇有能耐的闲云野鹤、能人异士,李清幽一身武功又不可轻易动用,想要引起董沙的注意可谓难上加难。
    “站住!”一声断喝自黄云庄园门前劈空而来,“来者何人?”
    循声望去,两柄精铁九环大刀横在门前,两名彪形大汉持刀分立于门前两座铁狮两侧,不怒自威。
    “苍山李清幽,闻说董庄主群英会在即,特来拜谒。”李清幽拱手道。
    “既是来群英会赐教的朋友,便随我来吧!”其中一个大汉道。
    ——
    练武坛
    练武石台呈圆环状,大环外呈八卦形散开,八方共雕有九千六百七十三石座,小环内设一巨大圆台,可容千余人操练,其与大环以八根巨大石柱相接,石柱环台,恰与八方石座错开,武道会比武台设在此处,其中各木桩、器架已悉数撤去。
    圆石台中立着十来个大汉,其中一个最为打眼:其身长约摸九尺,豹头环眼,面目赤赭,鹰睃狼顾之相,一身黑褚衫,挂件黑色银纹大氅,肩扛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刀柄在手,蓦地一声暴喝,满口虎齿骇人至极,犹如猛鬼。至于这刀,则比一般刀阔大十余倍,九环九眼、鬼镡狮头,刀身足有十人并排站立长,那猛鬼一般的大汉挥之,铜环骤响,如烈风摧林。
    十四条持各色各异的刀的大汉将其环住,虽也是个个身强体壮,却远不及当间那猛汉,那些形态各异的刀看上去也比他那九环大刀小了不少。
    洛水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羽毡垫在石座上坐下,抬眼便对上那九尺猛汉,不由狠抽一口冷气,“真是见了活鬼!”
    “活鬼?我倒觉得此人器宇不凡,必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李清幽笑道,“你看他的刀法。”
    话音刚落,只见那十四名持刀大汉一拥而上,十四刀斩风齐落!那汉子猛地矮身作半蹲状,忽而后仰,双腿一并一跃,两腿连带身子腾空避开几下,翻身扫开一片刀光,浑身一刀未中,猛汉方才落地闪身躲过接连劈砍的几招,忽有一刀破出,紧接其后,猛汉只得连连翻身避过。
    眼看着下一招就要劈在猛汉身上,不想那猛汉大刀已拦在身前,“铮”地一声抵住往身上招呼的刀,铜环颤动。
    那猛汉原本几乎躺倒在地上,这一下抵住,反将那人活生生凌空举了起来,摔落在地。猛汉趁机反攻,一敌十四竟占尽上风,招招紧密,疾风骤雨般砍出一十五下,内力凝聚,十四把刀连人汇聚一处,双手握那九环大刀一挑,顺势回身,由天及地一刀斩落!
    这一刀有如震天撼地,台上霎时间飞沙走石,石台当间渐渐开裂爆出,狂风乱流夹杂碎石乱飞,仅是刀风余力撞在石柱上,那石柱便碎现一道斩痕。
    待到狂沙散去,只见那一刀斩在石台上,把整座石台斩开一道几乎将其一分为二的骇人沟壑。
    十四条大汉重重跌在台上,长声短气叫着,几十个候在一旁的小厮快步上台,大气不敢出地抬了自家主子下去。
    “如此巨大笨重的刀竟也能使出‘嘲风十六式’,比董长风的刀只强不弱,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洛水叹道。
    “这般功夫,普天之下非董沙无二,”李清幽道,“江湖传言董沙身形魁梧,使一件一刀能斩十人的‘千鬼百斩刀’,我还当是夸大其词,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只是这相貌实在不敢恭维……”洛水道。
    “人不可貌相啊。”李清幽道。
    忽而白光浮掠,不及追看,李清幽已然跃下石台。
    “敢问是哪位英雄,有何贵干?”董沙回身抱拳。庞大的身躯真气横流,周遭竟席卷一阵小旋风。
    “久仰董庄主大名,在下听闻‘嘲风十六式’威名已久……”
    “你也想与我斗上一斗?”董沙将千鬼百斩刀一扛,鼻息炽冲。
    “不错。”李清幽道。
    “你有什么本事?”董沙居高临下瞪着身前这个不自量力的白衣小卒,“倒亮出来耍耍?”
    “董庄主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李清幽拱手道,“不如在下同董庄主打个赌——赌在下能不能接门主的嘲风十六式。”
    “你找死?”董沙瞪大了眼睛,赭色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你看见方才被抬下去的人了么?江湖上十四位用刀名家一起上都接不住,你?”
    “门主莫不是不敢?”李清幽反问。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唬我?你如若能接住我的嘲风十六式,我把手中这千鬼百斩刀都送给你!”董沙不屑一顾道。
    董沙暗笑此人太不自量力,旋即大喝一声,虎齿毕露,周遭骤然刺骨冰寒,只见他筋络暴起,甩刀猛然下劈,一道劲风斩下,李清幽仰身出剑,当头横生拦截住那千鬼百斩,薄唇缓缓翕出一缕白气,抬眼轻笑。
    紧接着董沙回招一扫,李清幽腾空翻身躲过,弋鳐又迎了上去,反倒一击把千鬼百斩刀打退。
    那千鬼百斩刀上的九个铜环嗡嗡作响,一十五招雨线般密集地轰击着,白衫衣摆飘飖翻飞,弋鳐处处招架,游刃有余。
    董沙正值盛年,哪里吃过这般大亏,见这小子连挡一十五刀,卸力、转力、借力、化力、降力;闪步、移步、悬步、刺步、空步,简直无一不通,心中暗自叹道小看了这人,端的是个轻功卓绝的人物。
    不过有道是“一力降十会”,董沙自认嘲风十六式兼具灵动刚猛,尤其最后一斩,更是杀招中的杀招,若是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下,失了颜面,多少银钱也难换回来。
    董沙此时正打得上头,一股热血直冲天门,暴喝一声,抬刀一挑。李清幽反手使剑下压,忽觉力气不对,瞬时飞身横坐剑身上,欲借浑身气力与其对抗。
    李清幽原本盘算着董沙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必不会出全力,凭巧劲勉强能够接下这嘲风十六式。未曾想,他确实未发全力,却在最后两手忽然施压,不说十成功力,哪怕七八成,硬接下来怕也是难逃一死,可这一下不接,前面接下的十五刀也许功亏一篑。
    洛水此时也瞧出不对劲来:方才看董沙与十四名刀交手,已对他的可怖实力有所了解,大抵看出来他同李清幽交手时只用了三四成功力,可这一挑却倾全身之力也压不下,足见其力道令人胆寒。
    李清幽暗叫一声不好,旋即连人带剑被掀起凌空,董沙额前青筋条条绽出,两手紧握千鬼百斩回身一刀。
    由天及地
    一刀
    仿佛要斩灭世间一切。
    霎时间,天地为之色变。刹那间乌云密布,狂风疾割万里戈壁,一阵骇人的冰冷,席天卷地。
    “李清幽,快躲开!!”洛水几乎要撕开嗓子呐喊。
    八条九人合抱不能围的石柱悉数爆裂,石骸四处飞散,洛水瞬时掣出腰间软剑,书空般挥舞着击落飞石。
    弋鳐刚触碰到千鬼百斩刀,李清幽便知道这一击是挡不住的。
    可他仍旧迎了上去,弋鳐迎上刀刃,猎猎刀气穿风斩来,奋力抵挡似乎只是徒劳。
    轰!
    千鬼百斩刀飞出丈把,“嗡”一声插立在石台面上。
    尘雾散去,李清幽完好无损立在董沙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董庄主,你的刀我就不要了,还是……”
    董沙喘着粗气,闻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痛快、太痛快了!英雄不如留个名姓,与我董沙交个朋友,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在下,苍山李清幽……咳……咳、咳……”李清幽咳出两口鲜血,如释重负般躺倒在地。
    ——
    日暮顶
    此地原是老庄主董长风居所,地势险要,高耸入云,放声长啸,声音足以遍布整个庄园,在董长风落葬之后已经封禁,非祭日不得入。
    “你没动手?”女人质问丑男人道。
    “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动手?”那满脸疮疤、土色衣衫的男人立在董长风故居檐角上,沙哑的声音自咽喉中透出,“我看不如直接趁夜下手,全杀了痛快!”
    “你疯了?天山、丐帮、千花剑派、沙刀帮、南天刀派、玉京门……”那黑裙女人抱一把琵琶,单腿悬坐飞檐,“你当这些人是摆设?”
    “……那你想怎样?”丑男人问道。
    “其中有人认得我的手法,强攻不下,只会打草惊蛇。”女人冷笑几声,拨动几根弦,“听我调遣,不出十日,这些人必定死个干净。”
    “我的斩雪刀呢?”丑男人虽看不起这女人,但他也不能杀她,甚至还得听她调遣,听到无人可杀,顿觉无趣,转而问道。
    “呵。”女人轻蔑一笑,拨弦不语。
    “那小子还没死?”男人显得有些急躁。
    忽而林叶烁动,这满脸疮疤的丑男人警觉起来。只见一少年自一处密林腾跃而出,运起轻功,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旧居前。
    他腰间所挂,正是斩雪刀。
    少年飞身上檐,将女人抱在怀中,那丑男人却抬手拦住他。女人一掌拍开丑男人的手,醉酒似地倒在少年怀中,似有若无地轻笑。
    “我、我简直要等不及了!”少年炽热的气息喷在女人脖颈处,“还要多久才能……”
    女人一只纤指抵住少年的唇,暧昧地将赭红的胭脂抿在他衣襟上。“今夜。”
    “今夜?”少年难掩喜色地重复道。
    “就今夜。”女人点点头。
    女人忽地起来,一手托少年的脸颊,覆上一吻,在他耳边柔声道:“不过……”说罢,风吹羽毡猎动,女人以一阵轻笑扰乱下文,也扰乱了少年的心。
    “不过什么?”少年焦急地追问。
    “替我杀一个人,今夜就动手。”女人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事成之后,来这里,我会等你。”
    “好、好!”少年连声答应。
    “你不问是谁?”女人歪着头看他。
    “好姐姐,为了你,我谁也杀得。”少年炽烈的一吻落在女人唇间,舌尖缠绵,唾津交织。吻罢,少年背上也已经汗涔涔,仿佛将全部力气花费在这一吻上。
    女人对他耳语一阵,双手交叉撑在膝上嫣然笑看他。
    “等我来找你!”少年脸涨得通红,留下这句话,踏风而去。
    “啧。”丑男人嫌恶地瞥了一眼,“你居然和这种蠢货……”
    “正是蠢,才舍得花力气呢。”女人搁下琵琶,呵了一口气在掌心,两手指节各在搭虎口上,像柔柔地护住什么在手心一样,“愈是聪明的男人,愈不肯花力气讨女人欢心。”
    “我也不肯花力气讨女人欢心,女人只会影响我出刀的速度。”丑男人不屑地说。
    “所以你是个十足的蠢货呀。”女人似有若无地笑着,“蠢货多可爱。”
    丑男人挨了骂,也不能杀她——纵然她要杀自己,也不能杀她,只因他俩是一心同体,若是她死了,他自己也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