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秘卫
作者:山馆桐花落   挽剑愁眠最新章节     
    “公子,你要我查的东西,我已查到了。”宋竹君将一份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卷轴交与江晚山手中。
    “多谢,”江晚山谢过宋竹君,又问道,“对了,太子看过这些么?”
    “分内之事,公子不必言谢,”宋竹君闻言苦笑道,“太子看完这东西后忧心忡忡的,许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过就好……”江晚山微微颔首,展卷视之。
    只见锦绣间蝇头小楷齐整排列,事无巨细地记载着皇帝麾下这支可怖的杀人卫队:真龙秘卫,初由先帝所创,阴豢死士三千,行非常之事;变元二年,先帝崩,帝由是统领秘卫,是时青妃得幸,拔擢皆由其命,后青妃负罪遁走,于是秘卫倾覆……鳐鱼性静,昼伏夜出,多有长尾,尾生毒刺,常卧于沙中,遇鱼贝而以尾击之,一击毙命,以为真龙秘卫花绣……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秘卫并没有如卷内所言一般倾覆,而是随青花魔女的出走而潜入了更为幽深的阴影之中,成为魔宫的爪牙。
    江晚山收起卷轴思索片刻,向宋竹君发问道:“竹君,这东西是何处得来的?”
    宋竹君道:“大锦三皇子,蔺王宋文亭书房中。”
    “什么?”江晚山吃了一惊,“此言非虚?”
    “千真万确,”宋竹君点头道,“我原在严孝韩府中布有眼线,本意是监视严孝韩,不想近日收到风,说近来严孝韩与蔺王来往甚密,常与其在书房长谈,想来是在密谋些什么,我便转告探子,务必查探清楚他们二人的目的,过了几日,探子便将这卷轴寄来了。”
    “蔺王书房的东西,岂能如此轻易带出来?”江晚山不禁问道。
    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江晚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口竟一阵发紧。
    宋竹君顿了顿,清秀的眉眼间似乎蒙上一层凄然。
    “当然不能,公子。”宋竹君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应当知道,这份东西是怎样带出来的。”
    江晚山当然知道。
    没有人能够随意出入王爷的住宅,只有一种人例外。
    死人。
    那个不知名的探子把卷轴藏在自己身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样他便可以躲过严密的搜查,被当作寻常的垃圾清出王府,毕竟一个下人死去,这样的事在哪个府上都时有发生,算不上稀奇。
    这是何种意志才能做到的事?
    宋筠究竟在他们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能够教他们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保下太子?
    “为什么?”江晚山的薄唇竟微微发颤,“为什么……”
    “他笃信这是很重要的消息,说不定对太子殿下能够有所帮助……他说、太子殿下许诺过,会带我们所有人吃上饱饭、过上好日子……”宋竹君喉间有些许哽咽,说着说着竟跪地叩首,“公子,求你……”
    原来是这样么?
    或者说,原来仅仅是这样么?
    仅仅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肯付出自己的生命么?不,吃饱饭、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也许在那些贵胄眼里算不上什么有出息的理想,可是在平头百姓眼中,已是不敢奢望的天堑。
    江晚山托了宋竹君的肩膊,撑起他身子,“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从三年前被通缉的那一刻起,一股怨气就一直氤在他江晚山的心口,不得抒发。
    即便是死,也要舒心快意地死去。
    “现今我的身份不便出入军营,你也说过,营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信任,所以暂不要告诉太子我来过,我会在军营附近寻处地方住下,若无十分紧急事情,不必来找我。”江晚山对宋竹君交待道。
    宋竹君涕泗纵横,抹了一把脸,千恩万谢罢,把江晚山的嘱咐一字一句听了入耳,点头,旋即又追问:“公子,还须我做些什么吗?”
    “找个信得过的差人,替我将这卷东西送去一处地方。”江晚山说道。
    宋竹君点点头,“这好办,公子只管说送到哪儿。”
    “北境王宫。”
    ——
    北境
    “你再说一遍,是谁求见?”燕飞翎闻言将胡须一捋,望着阶下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面上掩不住的喜色。
    “回、回陛下,苍山李清幽,李少侠求见。”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话,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惹得大王不高兴了。
    燕飞翎再三确认,小太监的确说的是李清幽,旋即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起身道:“快快将李少侠请进来!”
    殿前,李清幽与洛水并肩而立,等待着传话太监的回应。
    李清幽瞥一眼腰间所挂名剑踏雨,又想起那日与江晚山交手时,脑海中浮现的奇怪情景:自己似乎躺在某个峡谷的谷底,身下还压着什么东西,隐约听见头顶传来人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向上望去,的确是一个人,只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缓缓地靠近自己,伸出手,而自己伸手去碰时,却抓了个空。
    正见得传话太监匆匆赶来,唤退左右立侍,恭恭敬敬以锦礼相待,道:“二位,陛下有请。”
    “哦?”李清幽冷笑一声,“陛下先前放任你这死太监与一众士卒将我二人阻在殿前,拂我二人脸面,如今一句话就想再将我等宣上殿来,岂有这等便宜事!请转告北境王,李清幽就从打道回府,不劳陛下费心!”
    传话太监当即“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识二位尊驾,小的实在是有眼无珠!全是小人的责任,与陛下并无……”
    洛水闻言,偷手狠扯李清幽的衣袖,冲他低声斥道:“你这是唱的哪出?”
    “我与燕情公主有些过节,不便上殿觐见北境王。”李清幽也低声回应道。
    “你与公主有过节,关她爹什么事?”洛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他回答竟一时有些语塞,“怎么,你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忽听墙头一声马嘶鸣,几人目光全被引了去,入眼是一袭黄沙般的裙裾,身下一匹苍健有力的骏马,正由阳门奔驰而来。
    此人正是“大漠明珠”,燕情。
    燕情生在北境,自幼随燕飞翎巡猎,目力极佳,远远便望见李清幽与洛水二人,先是一惊,旋即怒从心起,扬起马鞭,“啪啪”两声,雷霆一般苍劲有力的两鞭扫在马屁股上,激得身下“黄沙飞云”长嘶,撒命地跑。
    “李清幽!”
    一声叫得李清幽一激灵。
    烟波江上使人愁,不是冤家不聚头。恰巧今日燕情心情烦闷,骑马去转了一圈,回来便碰上了,真真是巧得很。
    马嚼子一勒,马蹄扬得老高,险些在李清幽脸上划道口子。
    李清幽硬着头皮上前去,反被燕情逼退至墙根下,太监惊叫一声,忙上前来劝,言说此人乃是大王贵客,不可对其动粗,燕情斜睃一眼,一鞭子抽在太监身上,疼得小太监“嘶哈嘶哈”地叫。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燕情抬手又是一鞭,落在阶前,一声脆响,扬起一小片尘。打退太监,燕情转向李清幽,怒目而视,逼问道:“当时在杭州,是你向我父亲告的密?为什么这么做!”
    “我以为,既然找不到江晚山,在杭州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李清幽抬手握住长鞭,绕了几绕在手里,以防燕情再出手。
    “所以你就背叛我?你这叛徒!”燕情骂道。
    “这怎么能是背叛呢?你说,一个父亲担心自己的女儿,岂非十分正常的事?我替这位焦头烂额的父亲找到了女儿,令他们父女团聚,岂非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做了这么件大好事,你非但不感激我,还骂我是叛徒,这从何说起呢?”李清幽紧张之下,竟连珠炮一般为自己辩解道。
    这番话听得燕情一愣,随即又怒道:“你少给我狡辩,我原本信任你,才将我的身份如实相告,结果你还是将我交给父亲,弃我而去,怎么不是叛徒!”
    李清幽连声叫冤:“那时我被许多来路不明的人追杀,还不是怕连累你么!我被杀倒是事小,可你是北境公主、大漠明珠,你若是在大锦遇害,那可就不得了了!”
    燕情倒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大锦至北境须出漠关、渡浑河、过戈壁,人称“北境三险”,路途遥远,艰险异常,燕情十年才出北境两回,能够见得异国的老朋友已属不易,又发过了脾气,此时心中怒意已然消了大半,于是冷哼一声:“算你有理,姑娘我不跟你计较。”
    说罢,燕情目光游移,瞥见洛水在侧,便又开口道:“这姑娘又是谁?才几个月,你连小草姑娘也背叛了?”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怎么会背叛小草……”此言一出,李清幽一时竟不知从哪开始辩驳,说着说着感觉到不对,旋即改口道,“不对,我与小草又没有关系,何来背不背叛一说!”
    还是洛水替他解了围,上前一步道:“在下九华派门下医师洛水,见过燕情公主。”
    “我与李少侠被魔宫爪牙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故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还望公主不要误会。”洛水解释道。
    燕情上下打量了一番洛水,见其气质出尘,便说道:“也是,像洛水姑娘这样的美人,想来也不会看上你这呆子。”
    洛水哑然失笑。李清幽刚想说些什么,又怕失言再惹她生气,索性把刚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
    夜幕降临,燕飞翎于偏殿设宴款待李清幽、洛水二人。
    北境吃食与锦菜大不相同,多为肉食,兼有各种奶:马奶、羊奶……酒亦种类繁多,多为素酒,果香四溢,沁人心脾。
    面对一席好酒好菜,李清幽却没什么胃口,索性借故小解离席。殿外并无护卫值守,想来这位北境之王性情豪快,又有“刀王”之美名,自然是不屑设那几个卫兵立侍殿门两侧的。行至院中,李清幽抬眼望去,竟见星斗盈盈,布于天幕之上,隐有秋风拂面,衣下微冷。
    “李少侠,”身后那声音沉稳有力,中气十足,不必想也知道是谁,“酒未过三巡、菜没过五味,便停杯投箸,可是有心事?”
    李清幽并未回话,只望向燕飞翎,微微摇头,轻笑了笑。
    “哈哈哈……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道李少侠你千里迢迢来到北境,只是为了喝我燕飞翎一顿大酒么?”燕飞翎哈哈大笑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
    “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只不过我心中一直有个不该问出口的问题,堵在心口难受得紧。”李清幽试探性地说道。
    “这好办,既然你不便问出口,那本王便来猜一猜。”燕飞翎粗中有细,虽性情豪放,却也并非多情少智的莽夫。
    二人心照不宣,燕飞翎笑道:“李少侠,江湖上只传闻说你武功高强、聪慧过人,不想还颇懂得拿捏人心。”
    “这都是那位洛水姑娘教给我的。”李清幽亦会心一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既然大王要猜,那便请您猜一猜我究竟要问什么吧。”
    燕飞翎大笑,旋即问道:“是董家黄云庄园的事?”
    李清幽点头,未几,又摇头,“是,也不是。”
    “是董家,还有漠关的事?”燕飞翎想了想,继续问道。
    “是,但不全是。”
    燕飞翎摊手道:“那本王可就糊涂了,难道北境还有什么事,是我北境王的探子探听不到的?”
    “北境当然没有事情能够瞒过您,甚至于,您一早就知道。”
    “我一早就知道?”燕飞翎两眼目光汇在一处,看似是在思考,实则心中已有答案。
    只不过这答案太沉重、太久远,也太过晦暗,以至于他不相信李清幽这样的年轻人能够触碰到那个答案。
    “魔宫。”
    二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两个字。
    “黄云庄园的事,与魔宫有关系?”燕飞翎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起来——并不是慌张,而是那种周身筋骨几乎全数紧绷起来的状态,仿佛一张拉满了弦的弓,随时待发,如临大敌。
    “不错。”李清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