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名剑踏雨,可斩天地
作者:山馆桐花落   挽剑愁眠最新章节     
    “黄沙龙王?我看你是个狗屁的龙王!遇事只会缩在后头,让弟兄们替你送命,就这点能耐,还不如换我做你们大当家的!”李清幽高声喊道。
    “大胆!”白纸扇怒斥道,“给我拿下!”
    “许先生,”乌狼英这时反倒出手制止了,“他闯我山门时就注定是个死人了,同死人计较什么。”
    乌狼英朝李清幽走去,喽啰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当家的……”白纸扇还欲开口劝阻。
    “不必多说了。”乌狼英横臂拦下白纸扇。
    黑弯刀阻道:“大哥,不烦你出手,我替你杀了这鸟人!”
    乌狼英将黑弯刀拨开,在李清幽面前站定,“你要杀我?”
    “难道请你喝酒?”李清幽冷笑道。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黄沙龙王!”乌狼英将身上蛮毡拂了,露出内里的短衣,筋肉暴起,抬起一脚踹上李清幽胸口。
    李清幽两手交叉,周身真气运作,原本抵挡得天衣无缝,不巧却在这时,眼前突闪过些画面:仍是某个峡谷的谷底,向上望去,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缓缓地靠近自己伸出手,而自己伸手去碰时,却抓了个空。
    至眼前的是乌狼英的一记重腿。
    “破嚓”
    黄沙厅门炸出一朵碎屑飞溅的花,李清幽凌空飞出,旋即下坠,重重砸落。
    还没等李清幽缓过劲来,乌狼英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飞身落至李清幽面前,李清幽本能地拔剑,不想乌狼英出掌一推,将踏雨牢牢固在鞘中。
    这厮不过一个响马头子,武功竟然如此霸道!
    不单霸道,并且心细如发,自交手那一刻起,毫不留手,不留丝毫破绽,不给对手任何可能扰乱他节奏的机会,势如破竹,势必一招制敌,其外功之强悍,竟不输李清幽曾交手过的任何一位名剑!
    乌狼英使的是祁山一派的龙形拳法,轻功为龙翔天,内功心法为《雪原心经》,三者皆出自雪原龙王,也就是燕飞翎。其中《雪原心经》是燕飞翎在北境最西边的雁绝峰所悟,与前二者相辅相成,又与霸风刀法几乎天造地设地相合。
    李清幽被其压制得拔不出剑,索性不再想着摸剑,赤手空拳迎上乌狼英的猛攻,指骨与指骨、拳头与拳头对轰,音爆之声回荡山中,久久不息。
    拳头对撞,互拆过数十招后,李清幽明显察觉到,丹田之内,真气急剧消耗,光这一会儿,内力已下六七成,相互再换几招之后,恐怕便要消耗殆尽。
    更奇怪的是,丹田内先前运功时的刺冷感觉,竟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真气损耗极快,却是浑厚饱满,之前一运功便生出的刺骨寒意已然不见。
    难道已经油尽灯枯了么?
    这一次与乌狼英交手,难不成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么?
    他能感觉到死期渐近,也的确厌恶这种感觉,洛水将一切坦然告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感到绝望。
    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才明白那种对未知的恐惧,他才明白那些在死人坑里即将被填埋却仍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的感觉。
    乌狼英的拳头向小腹袭来。
    小腹的位置,大抵是常人丹田所在,较他处更为薄弱,因而空手缠斗中,最忌讳被拳脚击中。
    李清幽本能地腾出两手去拦。
    可惜慢了一点。
    他的丹田已空,不能再支撑他那样迅疾地动作。
    一口鲜血随拳风在李清幽小腹坐实而从口中洇出,似是蘸饱了红墨的羊毫,笔直拈在手里,笔尖断了线似地一滴接一滴点落,洇透纸背。
    乌狼英甩了甩手上的血渍,拳头握得“嘎吱”响,真气凝成拳风,预备一招结果了他性命。
    “当家的,且慢!”白纸扇气喘吁吁地跑来,不要命一般地扑在李清幽身上,将其扑倒在地。
    李清幽躺倒在地,已失了神志,昏死过去。
    白纸扇从李清幽腰间解下枚什么东西,递到乌狼英面前,乌狼英定睛一看——只见一条黑绳上系一枚月牙黑玉,面上镌一条面目狰狞的龙,保存得十分完好,玉面光泽仍在。
    “方、方才我见他后腰楔着块黑不溜秋的玩意,便心里头一紧,追了出来,想不到果然、果然……”白纸扇喘着粗气把那块黑玉拍在乌狼英手心,食指指着他鼻子晃晃悠悠骂道,“差一点你就祸到临头了,你这莽夫!”
    “祸到临头?我就是杀了,量他也不敢动我!”说是这么说,乌狼英见了这块玉佩,心中仍是一凛,连带着放狠话也没了底气,思索再三,还是好声好气向白纸扇求主意,“许先生,你说怎么办吧。”
    “我说了,你能听么?”白纸扇喘匀了气,眼珠子一横,摆手道,“说了也不顶用,我说它干甚?”
    “好兄弟,都依你、都依你还不行吗?”乌狼英放声大笑,亲昵地搂住白纸扇。
    白纸扇白乌狼英一眼,拂了他臂膀,招呼左右喽啰道:“你们几个,先把他抬入牢里关起来,醒来立刻向我禀报!”
    几个喽啰慌忙应了白纸扇命令,七手八脚地抬起李清幽,往关押肉票的监牢中去了。
    ——
    漠城,客栈中。
    江晚山送宋竹君出门,宋竹君忽笑,江晚山疑而问之。
    “公子这几日身子可是好些了?”宋竹君却先反问道。
    “何出此言呢?”江晚山不解。
    “公子刚来到漠城时,日夜咳嗽,严重时还会咳出血来,近日已不曾听见公子咳嗽声了。”宋竹君如实相告。
    江晚山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十分讶异,送别了宋竹君,当即回到屋内闭目打坐,运起气来,如其所言,果真未觉心火血枝所带来的灼痛感,反倒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过这感觉并未维持多久,真气游走片刻,忽觉周身燥热,江晚山心知这是心火血枝所致,意欲收功,丹田却陡然空虚,一丝凉意穿过丹田,与周身热血缠绕一处,江晚山惊诧之余,端坐阖眸,试图将冷热两种气息交融。
    片刻,江晚山陡然睁眼,眼中神光闪动,仿佛堕星流云、河汉缠织,眼瞳之中,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感汇聚一处,化作一滴晶莹泪珠,静而无声滑落。
    脑海中,如秋日未关的书斋中的窗,秋风由窗子涌入,将书页惊得翻飞,“哗啦啦”地清响,一幕幕字句,如此映入江晚山心间。
    他见过这画面。
    在苍山之巅,在一座巨大的、高耸入云的石柱前。
    《洗剑录》
    那股洗却了心火血枝的奇异冷冽,正是《洗剑录》中所载的内功——寒江落玉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晚山纵身跃起,高过屋脊、岗楼,高过悬瀑、青山,高过禽鸟和云端,周遭尖啸的破风声犹如某种不知名族群祭祀时的欢喜呼号,庆贺着神鸟朱雀的浴火重生。
    他畅快地笑着,仿佛一只磨砺旧喙、祓除旧翼、剥落旧趾的苍鹰,带着周身淋漓鲜血,狂啸于石林高崖间,重新收获五十年的寿命。
    ——
    李清幽没想到自己这一阖眸,竟还有睁眼的机会。
    眼前并非乌狼英,而是个一袭书生打扮、视之温文儒雅的白净男人。
    乌狼英的白纸扇,许先生。
    “你来做什么?”李清幽下意识抹了一把嘴角的瘙痒,凝结的暗红的血被他抹了一些晕开在虎口。
    “救你的命,傻蛋。”许先生揣在袖中的手忽然将袖口抖开,露出个铜钥匙头,另一手抓起锁,对准了插入锁孔中,握住钥匙尾端,“咔嗒”一声旋开。
    “我被打成这样,动都动不了,怎么走得了?”李清幽警觉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缘由要救我?”
    “我心善,不想看着你死在这鬼地方,不行么?”许先生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忙往暗处招了招手。
    “你心善?你若是真的心善,就不会给乌狼英这样的狗土匪当白纸扇了。”李清幽不屑一顾道。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蹑手蹑脚地往李清幽的牢房这处走来。
    “洛水?”李清幽借着昏暗火光瞟了一眼,惊叫道,“你来做什么!”
    “救你的命!”洛水骂道,“燕飞翎高低也是北境之王、一国之主,怎会没几个心眼,你玩得过他?”
    “我怎么说也算曾替他找到过燕情,他应该不会……”
    “你真是天真得可以,若周缃在,肯定要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洛水将他翻倒在茅草堆上,平躺下来,一面把脉一面用另一手探他额前,“帝王之家兄弟相残的事还少么?亲兄弟尚且能下此毒手,你算什么。”
    “我不明白。”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是个傻子,你干不出这样的事来。”洛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探过李清幽的脉象,洛水却忽然沉默。
    “你快运功试试。”洛水沉默半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正在这时,外头却传来一阵骚乱,隐约听见几声乌狼英的说话声。
    “你们快躲起来,我去看看。”许先生扔下钥匙,快步往外走去。
    “许先生,这大半夜的,好雅兴啊。”乌狼英双瞳发亮,拦下欲上前拿人的卫兵,冷笑着望向许先生。
    “当家的,我听守卫说,近些日子这监牢不大稳固,便来看看,想着找几个人修缮一番,免得日后那些肉票跑了不是?倒不知什么风,把你也吹过来了?”许先生回道。
    “这点小事,还烦劳先生亲自跑一趟,许先生事无巨细,事事亲力亲为,如此为帮中事务着想,我这当大哥的,真是自愧不如。”乌狼英两眼直勾勾盯着许先生,字字自齿缝间透出,一口外翻的虎齿磨得“咯咯”作响。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雪原龙王的玉佩?”乌狼英耐心不再,彻底撕下那副假惺惺的面皮,一把将许先生抓起,凌空抵在岩壁上,“我要听实话!”
    许先生放声大笑:“你乌狼英不是英明得很么?你居然也会有不知道的事?”
    “畜生!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竟没想到,鬼就出在自家兄弟里面!”乌狼英恶狠狠地将一只手生生插入许先生小腹,在里面搅动,“你可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谁跟你这狗土匪自家兄弟?我是大锦真龙秘卫、雪原龙王交拜弟兄,许长雁!”许先生冷笑,“背叛你?我从未忠于你,何来背叛?”
    话音刚落,许先生横劈一掌,瞬时夺去乌狼英一只眼!
    乌狼英吃痛松手,许先生的身子当即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去,腹中肠子脏腑与血肉漏出一地,已然是无力回天。
    乌狼英发了疯一般拎起许先生的头不断撞在岩壁上,狂怒嘶吼着。
    ——
    “对、对,就是这样……你体内寒江落玉诀与心火血枝交融,一冷一热、极阴对极阳,相互融合,反而会让两种副作用相互抵消,进而只余下纯粹的内力……”洛水一手按在李清幽腕口,神色激动。
    “我想起来了,”身上的伤随气息调和完毕一并飞速痊愈,李清幽的记忆亦逐渐明晰,“是他趁我快昏倒时假装在我身上搜出那块玉佩,是他将我保下来的……”
    他既持有那块象征燕飞翎苍龙身份的玄玉,与燕飞翎一定关系匪浅,说不定正是燕飞翎安插在乌狼英身边的细作,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一并将其击溃。
    李清幽追出监牢,不见乌狼英,只见血肉模糊的许先生瘫在一旁,空余一脸血渍,已失了气息,李清幽愤然捶击岩壁,竟敲裂一块斗大的山石,坠下崖去。
    “看来,雪原龙王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乌狼英的声音忽从头上传来。
    李清幽往上一看,果然见乌狼英立在山巅,秋风吹过,衣摆猎猎。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乌狼英放声吼叫道,“你以为我乌狼英还是十几年前那个乌狼英吗!我告诉你,如今除了天下第一名剑,江晚山的踏雨,无人能比我乌狼英的霸风刀!”
    李清幽借风而语:“我听江湖传闻说,十三年前,三十名剑大破魔宫之后,大摆筵席,把酒言欢;席间,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说了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流传至今。”
    乌狼英忽而怒目圆睁,直视李清幽腰间器物,面上竟露出难以置信神色。
    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说……”少年轻声,犹如审死判命的神官低吟。
    碧青长剑犹如天官掷出的一抹无法躲避的神光,粲然出鞘!
    “名剑踏雨,可斩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