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殊陀弦
作者:子夜登霄   时间未曾来过最新章节     
    遇到杀手前,生活在“意义世界”中的自己,一切现象只能被“定义”,而“现象”亦被定义锁死为唯一可能的“真实”,于是那时的自己不可能看到非现象性亦无法被定义的“真理世界”。
    于是在让现象失去基点——我——的死亡中,一切习以为常的“定义”分崩离析,若没有遇到杀手,仅此一点便能轻易摧毁心识体用“意义”构建起的整个意识世界。
    何况“意识世界”本就是以“我”为先验前提建立的,一切“意义”、“知识”都只有相对于这个一切感知、想象与经验的原点——我——才能成立。
    但这一次,那一丝在杀手启示和守护下得以保存的清明,却让心识在随时可能翻沉的风雨飘摇中穿过了满是不可名状之狂乱、恐怖的死阴之境。
    这颗心识体第一次亲身感知到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终结而终结,只是过去这颗心识体从意识到潜意识都把“我”死死认定为一切存在得以存在的基点,由此才会在失去“我”的死亡中被轻易摧毁所有有形心识。
    但此刻它发现,即便毁灭了所有有形心识,心识本身仍然在那儿——它不可能不在那儿。
    “一切全都发生在这儿,可这儿出现的一切却全都是哪儿,然而那儿的一切终究不可能成为这儿…”,肉体之我发生在“那儿”,死亡亦然…
    当依托于肉身的“我”存世时,与这个看似长存的基点相对,外在世界就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时移世易;当心识不再有这个依托,失去了“相对”的前提,于是一切还原为全景的永恒自在...
    这颗心识体第一次察觉到为何此前没有关于死亡的记忆:在没有了“相对”的死亡中,只存在于相对之境的有形心识根本无从生起…
    一时间,这颗已无所依亦无可为实的心识体,生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感,是哀恸,同时亦是欢悦,却无关意义世界中的悲喜,它无边无际,透射过整个现象界,亦与之谐振、共鸣。
    一道灵犀从共鸣中透出,瞬间仿佛点亮了整个现象域。可脱离了意义世界的心识体一时却无法辨认这灵犀所指,因为已没有任何概念和知识可以将辨识化为认知...
    可就在这懵懂中,那灵犀却没有减弱消失,反而以一种似光非光甚至超越一切光的方式在整个现象域中燃起,越来越明亮。
    终于,无需任何概念、认知,一个自在而不证自明的感知于此在中倏然自现:这现象域、这一切的一切,无所归,无所依,无量无边,无可为心,却自然而然按照唯一可在之在中那唯一的非心之心成就为了这一切的一切,这全息的现象域。
    从这一点灵犀看去,万有的真正本质——如果本质是可能的话——并非“存在”,而是...
    “成像”。
    一体全息...成像。
    这一念间,心识体不再受限于时间,不再受限于此刻的“阿杰”、过去的无数场生命、未来的无尽旅途,无可抵达间抵达了存在、与一切存在的本原...成像中分明有“过去”、“现在”、“未来”,而这成像本身无所谓过去、现在、未来...
    这一念间,心识体感应到了它从无始以来至无终以后一切成像无所缘起的缘起、无可流变的流变、无可结局的结局;感应到了现在的“阿杰”何以会与艾米相遇,感应到了过去那个自己何以与那时并非此间艾米的同一个心识体纠缠孽恋,感应到了那个心识体与自己天造地设的契合和由此带来在无尽时空中的交织离合,同生共息...而这感应的更深处,有一道更本质却让不在真理世界中的心识不敢相认的实相——这两个心识体,乃至一切心识体,本自非一非异,亦正因此他们才能在现象域中不可能相遇地相遇,不可能相知地相知,不可能分离地分离...
    这一念间,心识体感应到了它曾经历和将要经历的无数无数个世界为何会显现在面前,而在那无数世界对面,它又何以会化现为一个个“自己”去经历这无数无数世界...
    无心之心中成就的一切现象均逃不出生住异灭,所有生住异灭都因着这无心之心而流变,其实生住异灭只是无心之心成像的必然——没有流变也就没有了成像,而流变本身无所谓流变,无心之心本身更无所谓流变...
    所有这些感应,无关知见。
    在此,心识体宛尔发现一切“知见”本身亦无关“知见”。
    “意义世界”本身即非“意义世界”,一念所觉,“意义世界”与“真理世界”已无差别...
    杀手引领着不再被肉体和有形世界束缚的心识体来到了万有的终点、原点和起点——那唯一同一而又无一的奇点。
    一切世界从这里显现。
    阿尼卡提亚也正是从这儿第一次呈现在这个心识体的现象域中...
    这一刻,阿杰终于明白自己此前为何会对这看似全然陌生的世界莫名亲切。
    但此刻,无论阿尼卡提亚、科达比那西还是与她痴恋中遇到那位杀手的世界,乃至所有曾经出现在这个心识体面前的世界,都不再有任何一个被认作故乡。
    若说“故乡”,这无心之心只有其本身才是它无所谓故乡更无可出离的故乡…
    只是心识在找回这段失落的记忆后才发现心底对这阿尼卡提亚有一种更深的情愫,因为正是在来到这里之后,这颗心识体才真正开始一点点、一点点接近“真理世界”。
    随着记忆回归,阿杰不禁重温起那段久违的往事,如故友重逢,还是最要好的故友,因为曾经历的无数世界里只有此间是真理开始的地方...
    当时的阿尼卡提亚还处于科学时代末期,人们已经知道了一点心识与物理世界间的秘密,那时的科学将其称为“殊陀弦”,以纪念它的发现者。
    世界就是“殊陀弦”的振荡成像,每一个心识体就是一个成像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