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目光落向棋盘,这才注意到虽然这棋不是新开局的,楚默离的走子却和上次是一样的。
“没有。在和公子下棋之前,我已许久没下过棋了。”
楚默离声音如夜风轻柔,“只是随便下下而已,不必太有压力。”
水乔幽落子的速度慢了些,既然已经不一样,她也没再按照以前走子。
一刻之后,水乔幽同上次一样,落了下风,再走几子,主动认输。
楚默离扫过棋盘,给她机会,“可要再来一局?”
水乔幽没有棋瘾,婉拒了。
既然她不想下了,楚默离也没强迫她,放下棋子,拿起搁在一旁的画起身,朝书案走去。
他找了张宣纸,再将水乔幽带来的画摊开在一旁,指着砚台抬头对水乔幽道:“阿乔,过来帮个忙?”
水乔幽立即会意,他愿意帮忙润笔,她没理由连研个墨都拒绝。
瞧她过来,楚默离低头整平宣纸时,眼里有笑意快速闪过。
他瞧了一会画像,选了一支笔,“可还记得那人描述?”
水乔幽稍做回想,将那人所述道与他听。
楚默离听了几句,开始下笔。
半个时辰前,时礼就从酒楼提了饭菜回来,楚默离当时在下棋,饭菜就没摆。
时礼在院外看到两人离开了窗户处,准备前去敲门。
才上台阶,又见窗纸上印出两人在书案前的身影,他转去灶房升了火,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
书房里,楚默离画好眼睛,水乔幽看着画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
水乔幽回忆那人的描述,概括道:“眼尾向下一点。”
楚默离照着她的话改,改完之后,水乔幽看了又觉得好像不是那里。
楚默离让出了一点位置,让她指一下她认为不对的地方。
水乔幽思索一息,伸出手指弯腰指向画上眼睛,“好像……”
话说一半,又不确定起来。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耳边,有些轻痒。
他回头去看她,“慢慢想……”
不着急。
他转得突然,水乔幽没有预料。他话说一半,正弯腰向下的水乔幽嘴唇贴在了他唇上。
他话语停住,水乔幽手指也顿住,眼睛从画上转移到他脸上,忘了自己刚才所想。
时礼从灶房里出来,往书房方向一瞥,瞥到了这幕剪影,他又放轻脚步,连忙退回灶房。
热过的菜味道要差很多,热过头了,饭菜更差,他看着灶里的火,又抽了一根柴出来,守在火前,没再出去乱走。
另一边,楚默离的话也因这意外停在了嘴边,和水乔幽四目相对。
本就不吵的房间变得落针可闻。
两息过后,有烛芯炸出声响,水乔幽醒过神来,连忙站直身体,转了视线。
楚默离瞧着她目光好像有点忙,从容地转回了身体,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不着急。”
水乔幽知道刚才算是她不小心碰上他的,听到他声音,目光重新回到画像上,看了片刻,终于看出哪里不对,“眼尾没有垂得那么厉害。”
楚默离照着她的画又改了两次,水乔幽感觉上终于对了。
刚才的意外,两人谁也没说起,继续做着正事。水乔幽腰背挺直,不再随意弯腰。
就在水乔幽以为楚默离和她一样想让这事就这么过去时,楚默离蓦地喊了她一声,“阿乔。”
“……嗯。”
楚默离手上事情照做,背对着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她:“那晚的事,你可有想起一些?”
水乔幽研磨墨条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应答流畅,“没有。”
楚默离听觉敏锐,却还是听出了声音间隔的不同。
他未回头去研看她的神情,轻声回道:“哦。”
在这之后,他没再追问相关之事,让她继续回想那人特征。
楚默离根据她的转述前前后后一共废了五张宣纸,在一炷香后收了笔。
他左手画画可能还不太熟练,但是线条勾勒已是流畅,画像成形,画笔虽算不上出色,却已超过水乔幽下午找的那些画师。
水乔幽看着他笔下的画像,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会觉的画像眼熟了。
“逢春。”
原来,她之前真的见过此人。
楚默离听到她声音,偏过视线,“确定?”
水乔幽点头。
双溪楼花堂堂主,虽然水乔幽只见过他一次,他现在手里也没有那根代表他当做武器的拐杖,可这人就死在她手下,她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楚默离没有见过逢春,但她已经确定,他也无需再找人来确认。
当初给聚财阁施压的人是双溪楼的人,那这张画像足已证明现今的聚财阁与双溪楼关系匪浅。
画像墨迹未干,楚默离没有立即收给水乔幽。
水乔幽停下研墨,打算退开。
楚默离先一步站起身,语气如旧,再次问她,“阿乔,那晚的事,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
水乔幽泰然自若,“嗯。”
楚默离垂眸望着她,并未提出质疑,继续道:“刚才的事,也未能有帮助?”
刚才的事……
水乔幽明白刚才什么事后,沉默了。
楚默离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温文有礼地又问道:“那可要我,帮你?”
帮她?
水乔幽视线抬起了一点,这怎么帮?
楚默离眼尾稍弯,低头倾向她,嘴唇印上了她的唇。
水乔幽看到近在咫尺的脸愣在当场。
楚默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盖住她的眼睛,唇上有了轻柔的动作。
水乔幽眼前一黑,唇上的触感更加敏感,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帮她了。
楚默离轻轻咬上她唇上的伤口,舌尖像是在抚摸伤口。
水乔幽反应过来,想要往后退开时,他却先一步退开了。
唇上蓦然一空,让水乔幽忘了自己想法。
楚默离的手还遮在她的眼睛上,须臾过去,有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现在,可有想起点什么?”
耳边的声音特意压低了,却是异常清晰。
水乔幽睫毛轻轻煽动,回过神来,快速挡开他放在了自己腰上的手,往后退去。
楚默离吃了几次亏,这次有了防备,她手过来,就自己移开了,没再被她伤到。
水乔幽眼前重新明亮,看到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要说点什么。
楚默离瞧着她的神情,自问自答:“还未想起?”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又往后退了一步,忘记了自己后面也摆着一座烛台。
楚默离见到她快撞上烛台,又连忙将她捞了回来,出声提醒,“小心!”
水乔幽刚才出手之后就想起他右手受伤一事,见他躲过自己也松了口气。听到提醒,未再出手,就被他顺利又捞了回来。
楚默离留意着她的反应,脚下微微一转,让她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自己手按在扶手上,缓缓俯腰,目光锁定她的眼睛。
“还是说,其实阿乔你已经想起了,却不想承认?”
水乔幽想要起身的动作因他这话止住,面色却未因被他看穿而露出心虚。
他这话问的更是她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她镇定道:“那晚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若是有冒犯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腰又往下弯了些许,两人眼睛离得更近,他不答反问:“既然你没想起,怎么知道冒犯了我?”
“……既然公子这么问了,那肯定是有我做得不对的地方。”
楚默离嘴角上扬,“这样说来,你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水乔幽回答一缓。
“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我怎么见谅?”
水乔幽从容应对,“我知公子向来宽仁待人。”
楚默离听到她这话脸上笑意更深。
水乔幽看着他的笑容,立即想起了之前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他评价她,违心。
忖量少时,她换了个说法,“公子那日不是还说,不管那晚发生什么,让我都不用太在意?”
楚默离抓住重点,“这么说,你想起那晚发生什么了?”
“没有。”
楚默离又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笑意蔓延到了眼睛里,火光也映在了他眼中,让人无法忽视。
水乔幽连忙往后仰了点。
哪知,她仰,他就继续向前,直到她头抵住椅子退不了了,他才停住了动作。两人脸部的距离从一尺缩成了半尺不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
水乔幽撑住自己的身体,正色与他道:“公子,请自重。”
楚默离听着这同样耳熟的话语,没有动气,还告诉她,“这话,那晚,你也说过?”
那晚,她也说过?
楚默离看她神情,知道她是真没想起这一段,“不过,你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那晚不就是他们俩个?不是对他说的,那她是对谁说的?
楚默离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她反撑在椅子上的左手上,“你可还知,你对着我说这话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水乔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落,很快想到了某些场景。
水乔幽快速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记得了。”
楚默离听着她坚定的声音,右手到了她左手边。
水乔幽以为他是要去抓自己的手,他却只是用手指像是无意一般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这反而让她不好将手挪开了。
同时,她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矛盾得很。
这时,楚默离咬字清晰地告知,“可我记得。”
他手指又碰了一下她的手,有一下的没一下的,就像是小孩找到了心怡的玩具,玩得乐此不疲,“阿乔。”
水乔幽又想缩手的动作因他这声轻喊停住。
“我是说过,让你不要太在意那晚的事。”楚默离仿佛夜晚的精魅,声音听着像是藏了蛊惑,“我也不在意你冒犯我,但是。”
水乔幽想要道谢的话语因他这转折慢了下来。
楚默离停顿了一息,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才道:“我很在意,你冒犯我时,你却将我当成了他。”
他用最平缓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水乔幽终于想明白他之前那话哪里矛盾了。
再听他重复‘冒犯’一词,她面上虽未心虚,却再说不出让他自重之类的话来了。
她快速在脑海里回想梦到过的画面,还是没能想起他说的这一段。但是楚默离的语气神态,让她也怀疑不了他。
那他之前为何又说她闹着要让她兄长来接她?
她还在想他说的‘他’是谁,他再次开了口。
“阿乔,你躲避我,其实并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而是觉得我不如你之前那位未婚夫,是与不是?”
他说的人是连逸书?
他的声线依旧很稳,只是眼里的笑意不见了,眼尾甚至落了下去。
水乔幽知道这是一个拉开他们距离的好机会,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连逸书,她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望着她的反应,以为她这是默认。他睫毛垂落,挡住视线,无声一笑,准备起身。
手收到一半,听到她不重却干脆的声音。
“不是。”
他睫毛重新抬起,抬到一半的手又落了下去。
水乔幽将他刚才所说与那日说的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还不清楚这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凭对自己的了解,直觉他听到的她说的是两个人,她也不会一边……靠着他一边将他认做连逸书,是他自己弄混了。
她言辞肯定地告诉他,“我与他,自退婚那日起,就没有关系了。”
楚默离辨听着她的语气,“你,讨厌他?”
水乔幽摇头,她也不讨厌连逸书。
“我们没有关系。”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话,却不是太懂她这话中强调之意,仍旧将她圈在自己和椅子中间。
水乔幽看出他心中所想,静默了片刻,声音清缓地说起了她和连逸书这段关系的来由。
“我们的婚约是他父亲经人撮合,向我家提起的。是为两姓之好,更是因我们两家都无法拒绝媒人的面子。”
然则,不管是他父亲,还是她父亲,都知道他们这段婚约是不会稳定的。
哪怕,他们哪一日真地成亲了,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