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手机屏幕的光亮，从亮到灭要半分钟，万姿一直没想好怎么回复这条信息。
敲门声还在继续，还跟着后妹妹赵思怡的声音，她在叫着“姐姐，姐姐。”
万姿给父亲发了个信息过去，叫他过来把老婆带走，否则后果自负。
再给楼下保安打了电话，让他上来，立刻，马上。
她坐在马桶上想，不开门肯定不行，也不对，不然闹出去又有的说，她才刚上班呢，内外忧患的，可没时间和他们这样耗着。
赵依琳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办事处上班，比她清闲多了，他们夫妻俩都有时间，她可没有。
万姿咬着指头想着，听见保安在外面说话问怎么回事的时候，才起身。
手握到门把之前，她想了想，再倒回去拿出自己的相机，放在角落的花架上，打开录像功能，对准小客厅的懒人沙发。
防人之心不可无。
门口，赵思怡正对着保安高声叫嚷：“我们是她的家人，凭什么不能进去？凭什么不能来？”
保安一脸无奈：“小姑娘，你小点声，没谁说你们不能来，也人没拦着不让你们进去，我就问问，你那么大火气干嘛？”
看见万姿开门，保安如获大赦，喊了声万小姐。
赵思怡掉转头，怒目而视，而赵依琳在一边柔柔地说着，算了算了。
万姿手撑在门框上：“都晚上十点了，我要睡觉了，赵姨，你来干嘛？”
赵依琳还没说话呢，赵思怡火了，一手推过来：“你什么意思啊万姿，我们在这里都等了十多分钟了，你还不让人进去是咋的？”
万姿眼神看过去，赵思怡的手停在她的肩膀处，还没碰着，就讪讪收了回去。
万姿淡淡的：“你妈怀孕了，我不敢冒任何险，你也不想你妈这时候有任何意外吧？”
赵思怡语塞，赵依琳伸手过来握住万姿的手，她可比她女儿强多了，表情温柔，和气极了。
“万姿，阿姨是来你这里，怎么可能有任何意外呢？”
——高手啊！
02
万姿很想一样温柔地怼回去，来个绵里藏针，你来我往，可是太累了，她感觉自己这两天根本没睡好，睡着了也一直在做梦。
再加上今晚旧地重游，让她情绪低落，挣了一晚的面子，实在不想再挣下去。
可是保安在对她做手势，表示不要一直站在门口，这样他不好做。
要不然赶人走，要不然让人进去。
保安在征询她的意见。
万姿迟疑了几秒后，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说马上过来接你们，我不想和你们谈，我很累，也很困。”
赵家母女走进来，赵依琳脸色有些难看，强笑着，但表情已经有些垮。
赵思怡左右张望，一副看稀奇的样子，眼神中倒全是羡慕。
小公寓非常漂亮，满是绿色和柔和的灯光，像个世外桃源一样。
万姿走到工作台旁，接着给父亲打电话，万锦飞说自己正在路上，还要二十分钟才到。
“阿姨只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万姿，你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你父亲立遗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否则，我是万万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赵依琳自顾自说了起来，灯光下，她眉眼柔和，自有一股子风流劲。
万姿看着这个女人，她承认父亲眼光不错，前头的自己的娘，现在的赵依琳，都是美女，只是母亲是那种英气爽利的美，而这个女人，却是小桥流水般的。
犹如春风化雨，每一句话每个神态，都润物细无声。
男人应该更喜欢这种女人吧，因为很有女人味。
万姿笑了笑，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打起十二分精神。
“阿姨，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对你真没意见，我发誓，我只是觉得爸爸要把我妈的东西给人，不管是新妻还是后儿子，都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征询我的意见，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赵依琳认错得很快，“老万混蛋，这件事做得不地道。”
家里就两个懒人沙发，赵家母女一人一个，万姿靠着工作台说话，态度比赵依琳还诚恳。
只有三个人，一个傻的，另外两个，一个比一个猴精。
03
“赵姨，你看，从头到尾，只有你们不说实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对不对？”万姿问。
赵依琳点点头，有些尴尬。
“那你看我爸也承认了，在以前那个家里，作出主要贡献的是我妈，对不对？”万姿又问。
赵依琳脸黑了一点，没点头了。
万姿叹了口气，“一个家庭的分工，能者多劳我没话说，但我妈走了，房子我也让出来给你们住着，你们要动什么，是不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赵依琳还是没作声，赵思怡在一边想说什么，万姿一眼瞥见了，马上堵上去，“就像妹妹一样，我就不信赵姨你在怀孕前，没做过妹妹的工作。”
赵思怡闭上了嘴，也没吱声了。
当然做了她的工作的，赵依琳告诉她，如果要留在北京，那只有她二婚稳定，赵思怡才有容身之所。
而她的婚姻稳定，取决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一段婚姻，只有有了共同的孩子才叫一个家，才叫四角俱全。
只有生了孩子，她们才算是在北京真正稳定下来，就冲着这个小孩，老万家就不会不管她们母女。
“对啊，”万姿一摊手，对着赵思怡笑，“你看，你妈和你商量过，我爸可没和我说过一个字呢。”
人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可万锦飞倒好，自己主动做了后爸，连弯都不带拐。
万姿始终距离赵依琳三尺远，她小心把控着距离，不造成任何身体亲密接触。
她朝着赵思怡笑，对这个后妹妹给予了认识以来最多的笑脸，赵依琳起了好几次话头，都被她往赵思怡那边引带。
推来还去，像打太极拳一样，一场对话进行得累之又累。
04
万锦飞半个小时之后才赶到，老爸一进门，万姿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针对自己的戏。
这对夫妻暗地里对了好几个眼神，赵依琳极轻微地摇头，万锦飞的腮帮子立即鼓了起来。
“万姿，看来，你是真不想给老爸留后路啊……”一顶大帽子扣过来，万姿脖子都疼了。
她苦笑，再苦笑：“爸，我相信你咨询过律师了，我呢，今天也去问了中介，上个月我们那个小区，房子的成交均价是13万。”
这两年到处都在管控，可再管控，北京三环内的房子依然是天价，再管控，这套房子也是刚需，是不可能出售的。
虽然不出售，但能用来比价。
老房子靠近天坛公园，天坛医院，崇文门，附近购物看病交通生活统统便利。
说句不夸张的话，这样的地，如今一房难求。
“我不管你生儿子的事，当然，我也管不着，我也希望你二婚幸福，我不会让你搬出去，也不会赶你走，你还要我怎么做？”
万姿有些怅然，她收起了伤感，把这件事谈成了生意。
“分割清楚后，你拥有百分之二十的房产权和居住权，那百分之二十，你想给谁我都不管，都没意见。”
遗嘱你爱怎么立怎么立，也不用再放在抽屉底下，像做贼一样。
我们亲父女，明算账。
万姿每句话都带着伤感，“爸，你知道按照北京的房价，我再买得起房子的可能性有多低吗？即使买得起，也是按揭，要还一辈子房贷，这房子我都留给你住了，你还要我怎样？”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了，万锦飞快速地偃旗息鼓了。
他的确问过律师，今天跑了三个律师事务所，花了不少钱问来问去，答案都是一样。
如果万姿真的和他打官司，百分之二十，是他最有可能得到的结果。
真把万姿惹毛了，天天来闹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见识过女儿的狠劲，她能在高考志愿那么大的事上一意孤行，先斩后奏，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还有，昨天那个电钻事件再来几次，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05
罢了罢了！他本想今晚再磨一下，让新妻出马，多求求万姿。
所以，赵家母女是他亲自送到的，“他正在赶来”也是假的，其实就在楼下等着呢，期盼能保持现状，却不料说了半天，无隙可趁。
万锦飞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这女生外向，真没说错。
死去的老娘和在世的老爹，她这心里啊，还念着前者呢。
“那你拟个重新分割合同吧，我签字，改天我们去办手续。”万锦飞说，终于认了输。
万姿答应了一声，目送着父亲新家三口离开。
万锦飞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犹犹豫豫地问了句：“万姿，如果……如果你大舅没告诉你那件事，而我又提前和你商量了，你还会想重新分配产权占比吗？”
他说的是发妻七七没过他就有新欢的事，这件事，是女儿心里最大的刺。
万姿咽下从心口泛上的酸涩，她看着父亲，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着，各自唏嘘。
“没有如果，爸，你在做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万锦飞有些凄然，门口交界处的灯光把他照得有些苍老，久久过后他叹了口气，嗫嗫着：“我只是……真害怕了一个人。”
他喜欢热热闹闹，他害怕一个人，他急于摆脱丧妻之痛，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
于理法，他没错，可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理法的，还有一个“情”字。
他对发妻的绝情，彻底伤透了女儿的心。
万姿看着父亲的背影往电梯间走去，而那边，赵家母女在等着他。
从今往后，他们才是一个家，而自己，真的是外人了。
关上门，万姿回到工作台边坐着，半垂着头沉默着，一只脚踩在拖鞋上，另一只脚踩在地毯上。
这里地毯很厚重，隔音很好，能吸收所有，也能隔开所有。
“妈……”她轻轻喊了一声，圆滚滚的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了地毯上，很快被吸干。
06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忙碌，到下班时分，万姿觉得自己的脑子沉得像个大铁球。
但还好，今天一天，何泽慧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来上班，她耳根清净了一天。
六点半下班，开车去醉春楼，这回是从正门进去的，因为地下停车场满了，她就停在了地面上。
大厅还是老样子，气派非凡，古典十足，除了少了那个少年的字，一切都和十年前没有不同。
万姿已经心无波澜，她直接上楼，一边走，一边给于组长打电话。
那边飞机晚点，才下机，要迟到一个小时，她不着急，慢悠悠往三楼去，没坐电梯。
而电梯里，陆景明和母亲站在里面，母亲一脸喜气，而他沉静不语。
在二楼，万姿接到了律师的电话，那边在问产权重新分割的协议内容，她走到窗户边，说了好一会。
她一点点说着，很有耐心，时间也在不知不觉溜走。
律师那边办事效率很快，她这边说着，那边就已经办好了，约好了去签协议的时间。
万姿通知了父亲，万锦飞没再说什么，父女俩各自沉默了十几秒后，挂了电话。
她靠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情绪沉淀到足够平稳后，再接着上楼。
她的脚步稳而散漫，带着闲庭信步的沉着。
被引领到了8081，一进门是一个非常漂亮乳白色底的小屏风，万姿职业习惯，先给屏风打了个分。
绣工不错，蝶恋花，题材虽老，但配色好，乳白和深蓝明黄，交织成的图案非常漂亮。
伴着隐隐灯影，她仿佛看到里面有人坐着的轮廓，也听到有茶杯轻放的声响。
于组长那么快就到了？怪自己，接电话接了太久……
她朝内走，绕过屏风，看清了桌子后面的两张脸孔。
不，她只看到了其中一张。
衬衫的立领将修长的脖颈遮住了一半，肩膀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灯光下，他正微侧着身子和母亲说话，能看到嘴角温柔的弧度，以及带着笑意的眉眼。
时光流逝，他是永恒的少年郎……
陆景明正好抬头，和她的眼睛正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