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得不承认，孕妇装晕这一套，手段虽然有些不入流，但的确很有效。
    还在吵架双方，立即偃旗息鼓，世界安静了。
    不过，何母真不是一般的母亲，她安静了几秒后，竟然就要冲着大舅妈扑过去，说要找老姚家的人拼命。
    陆景明人高马大，又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立即一伸手，从后面抓着何母的领子往后就是一甩，愣把老太太甩出尺把远。
    然后，趁着老太太没醒过神，气吞山河地吼了句：“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打架都打到自己女儿要流产了还不管不顾！我跟你说，你要是对姚家不满，可以去告，罪名现成的：姚浩然和你女儿非法同居，你爱怎么告怎么告，他们跟你家奉陪到底！但你尽在别人家门口耍横，这是私人住宅，不是你家，他们可以报警，告你骚扰民宅！”
    这一大段话他是一连串吼出来的，连弯都不带拐，直通通地炸了一下。
    何母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清醒，一听说女儿要流产就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报警不报警的，嚎着扑上去，喊着打120叫急救。
    一回头，万姿已经在一边举着手里的手机说：“打过了，120说五分钟内一定到。”
    大舅大舅妈也一拥而上，众人七手八脚把何泽琳给抬到沙发上，大舅妈的泪水又开始簌簌而下，说了好几遍造孽啊。
    万姿插不上手，她站在一边，何泽琳脸色雪白，装晕装得很像，这样一闹，暂时是安静了，可以后呢？
    表哥真的要退婚吗？之前是不知道嫂子怀了孩子，现在知道了，还能退婚吗？
    何母的厉害，万姿是领教到了，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原生家庭，嫂子何其无辜，但接下去，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的手肘碰到了什么，扭头去看，看到陆景明在用手轻轻碰自己。
    “你怎么还在？”她有些纳闷。
    今天这样的事可不光彩，她不想让陆景明看到，希望他早点走，可这家伙怎么还在？
    陆景明有点语塞，被她毫不留情地过河拆桥怼的。
    02
    “你走吧，我就不招待你了，这里我能处理。”万姿说。
    陆景明愣了几秒，也的确没法再待下去，接下来就是送医院，然后好好扯了。
    都过了最开始的劲，也许何家和姚家能坐下来谈呢，就算不能，他也没道理一直待在这里。
    而且，他四五天没上班，估计文件早就堆积如山了，再不处理影响太大。
    “那我走了，我晚上……可以叫你出来吃宵夜吗？”他低声问了句。
    万姿皱了皱眉，还蹬鼻子上脸了这人：“不行。”她断然拒绝，下巴抬了抬，指了指门口。
    陆景明没第二句话，乖乖出门走了，麻溜得很。
    五分钟过后，救护车到了楼下，护工上来抱起何泽琳就走，大家一窝蜂跟了上去。
    万姿自己开车跟在救护车后，一路跟到了医院。
    她后一步赶到医院，姚浩然的电话终于打通了，那边的表哥被何泽琳有孕这件事震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这个孩子来得太巧还是太不巧？姚浩然在电话里苦笑，他们去年订婚后就没有避孕，做好了当父母的准备。
    却没料到，这时候中了招。
    “你真不想和嫂子结婚了？”万姿问，百般感慨。
    姚浩然离不开工厂，他要是走了，谁来把质量关？
    现在大家都知道何泽慧和孔老板有勾结，万一在最后这一哆嗦她再使个坏，那“万燃”还要不要啊。
    姚浩然语带叹息：“我舍不得泽琳，如果能舍得，她妈那种人，我早收拾了不来往了，可我就是舍不得她难过，不然，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万姿挠头，跟着表哥一起叹气。
    “我等会儿给泽琳打个电话，安慰她一下，至于结婚……”
    姚浩然苦笑，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03
    何泽琳本身就是装晕，自然到了医院就醒了，但医院的检查还是给她做了，结果出来，吓了一跳，她有严重的气血不足，还有很严重的胃病，得好好调理。
    大舅去办住院手续，大舅妈在门口和万姿一起站着，感叹得很。
    媳妇是个好媳妇，亲家却不是个好亲家，这可怎么办？
    “如果他们不要这个孩子，我宁可花钱消灾，也不想再认下这门亲戚了。”大舅妈恨恨地说。
    万姿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无数的意思，更心惊了一下。
    看大舅妈这个样子，已经迁怒到何泽琳身上，就怕真的结了婚，嫂子的婆媳关系，也是难处的。
    万姿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现阶段，只能劝大舅妈稍安毋躁，一切等表哥回来商议后再谈。
    大舅妈想得很美，自己儿子都肯丢脸到处打电话取消婚礼了，那肯定有孩子也不会改变初衷的。
    可是没多久，医生出来，又丢下一个炸弹。
    “病人本身体质不太好，上次流产又没休息好，现在有先兆流产的症状，要立即住院。”
    万姿有些发傻似地还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何母就跳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上次流产？这是我女儿第一次怀孕！”
    “不是的，”病床上的何泽琳脸孔比被单还白，“我在大学时，曾怀过一次浩然的孩子，我们偷偷去做了手术，那次的确没休息好。”
    “去年开始备孕的时候，医生就说，我这样很容易滑胎，这件事，浩然也知道。”
    何泽琳说完后，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疲倦深重到犹如无底深渊。
    万姿哑然，看看一样惊呆了的大舅妈，还有在门口缴费归来的大舅。
    甚至连战斗力超强的何母，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半天没再说话。
    她是冲动易怒又暴躁，可也知道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已经不是一顿吵架能解决的了。
    04
    万姿到底还是没赶得上去姥姥家吃晚饭，因为局面有了变化，她也不愿意再守在医院，换句话说，她宁可去浙江。
    所以，她很快和姚浩然换了个位置，连家都没回，又再度去了机场，奔赴浙江。
    感觉自己在北京这七八个小时，就是为了办好房产证的事，然后和陆景明见了一面，再去大舅家看了个热闹。
    好忙哦。
    和陆景明见了一面……
    她低头摸了摸手机屏幕，刚才那个滚瓜烂熟，多年没变的号码，给她发了个信息，给了一个晚上吃饭的地址，她还没回复呢。
    广播的声音响起，要登机了，万姿往登机口去，她捏着手机，在登机通道的侧面打通了陆景明的电话。
    “你舅舅家里，情况怎样了？”陆景明秒接，问。
    万姿被他堵了一下：“还好，你……今天和我嫂子说了什么，让她装晕倒的？”
    她没说何泽琳的身体情况，那是表哥的私事，和陆景明无关。
    “没说什么，我只是说，如果她还想进姚家，想和你表哥有未来，就不要任凭她妈接着闹下去，闹到最后只会覆水难收。”
    万姿沉默了一下，嗯了声，说了句谢谢。
    登机广播再度响起，陆景明愣了一下：“你在哪里？”
    “我要去浙江把表哥换回来。”万姿淡淡地说，她站在玻璃通道中，看着机场停机坪上来来回回的飞机和运输车，感觉人生就像这个机场一样。
    总有人来，总有人走。
    “陆景明，你今天上午说，终于有勇气来找我了，觉得自己可以看到未来，能掌控了，所以来找我，这句话是真的吗？”她问。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色的短袖衬衣，简单到清淡，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05
    “是的！”陆景明很坦白，一天之前，这句话他都不敢说，一天后，他敢了。
    因为未来在他的眼中，不再是模糊一片，雾霾重重，而是一切可期。
    “我本来就准备忙完这两天去找你的，我需要整理一下再去找你，但没想到和季齐合作的人是你，也没想到，就这样再见面了。”
    见了，说了，猝不及防，却不后悔。
    “万姿，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这是我这六年来，日日夜夜都在做的美梦。”
    陆景明低低叹息，每个字都带着缱绻和伤感，说得荡气回肠，却又伤感万分。
    万姿口袋里的手指头攥得发白，她却笑得云淡风轻：“陆景明，我曾说过我们一样骄傲，现在还是一样。”
    他们都是那么骄傲，那么相像，谁说有差异的人才能在一起，他们要的就是相同，相通。
    要那份千万人之间的默契，天注定的“属定”。
    在医院看着何泽琳和表哥的挣扎，想起之前母亲和父亲的故事，万姿决定不任性，不故作姿态。
    她承认自己还喜欢陆景明，从十年前到现在，没停止过一天。
    承认了喜欢，但还没到接受的程度，她不想被动，这次的主动权，她想握在自己手中。
    “但我暂时不原谅你，你有理由有苦衷，我都理解，但我依然不原谅。”
    万姿从口袋里抽出手，掏出一枚一元硬币，她沉默着，硬币在她的大拇指指甲盖上轻轻颤动着，她轻轻一弹，硬币腾空而起。
    伸手在半空中握住，她笑了笑：“听到硬币声了吗？猜一猜，是花还是字？”
    她的话让陆景明微微恍惚起来，这是他们以前经常玩的游戏，调皮的，争抢打闹着玩着，亲亲密密。
    陆景明嗓子有些发苦：“万姿，不管是什么，我都是输的。”
    万姿笑了起来，也没去看硬币，直接往口袋里一塞：“你说的没错，无论怎样你都是输的，陆景明。”
    时隔多年再叫这个名字，心口闷疼。
    她缓缓地往前走，走得很慢，快走到登机口时她停住。
    “我给你机会，你来追吧，我不否认感觉，但追不追得到，能不能获得我的原谅，就看你的本事了。”
    她收线，关机，踏进机舱门。
    06
    坐飞机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下飞机的时间都用来做事。
    才隔了一天，万姿又回到孔老板的工厂里，感觉像干了无数个大夜一样辛苦。
    进车间时，姚浩然从一堆衣服中抬起头，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眼珠子通红，一看就一直没睡觉。
    “快好了，还有四十套，明天一早能全好，这边会派辆车，跟着一起送过去，季总那边我也联系了，他会在戏剧节出口处接货。”
    姚浩然先说事，交代完后，下楼去洗脸。
    万姿跟在后面，忍不住追问回北京后，表哥打算怎么办，也责怪了一下他，退婚这种大事，怎么也应该和自己说一声，害得她今天像个呆瓜。
    “你那两天盯着这边太忙了，她那边幺蛾子不断，我不想给你添堵。”
    姚浩然往脸上扑水，扑得一脸水珠子，却还是觉得不过瘾，低头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冲得水花飞溅。
    退婚有一半是冲动，也有一半是深思熟虑，他一步步退，一步步让，让到现在没法再让了。
    他爱何泽琳，却在她和她母亲之间，做起了那个倍感艰辛的两头老鼠。
    都说老公不给力，婆媳关系不好处，可老婆不给力，丈母娘和女婿也不好处啊。
    “我不忍心怪你嫂子，她跟了我那么多年，当年喜欢的就是人家的温柔，如今又怨人家太温柔，未免太不仁义，我怪来怪去，只怪自己没本事。”
    没本事，不是有钱人，没投好胎，不然单就拿钱，也能压死何母，让她闭嘴。
    万姿撇撇嘴，想说，别把什么都怪到钱上，没钱的人也不都是怂包。
    但嘴上积德，没说。
    “以后怎么办？现在埋怨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就问你以后怎么办？”万姿问得很实际。
    每到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冷血，万事都是先想解决办法，那些伤感和难过，等解决了再好好难过，先把难关扛过去再说。
    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嫂子的最后一个孩子，这一切的源头和大学那次流产有关，追根溯源，还是姚浩然。
    “舍不得就结婚，但是要怎么办婚礼，你们说了算，别被何妈妈牵着走，强硬一些，哥，你太好说话，这样怎么顶起一片天？”
    万姿递给表哥纸巾给他擦脸，“除非你舍得，那就不结婚，彻底分手，但孩子呢？嫂子的身体伤害呢？”
    她问，姚浩然有些凄然，他闭了闭眼睛。
    “万姿，我爸妈刚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都倾向于，宁可给她赔偿，也不要结婚，他们说这个亲家母，老姚家真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