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朱梓琪低头捧着手机看，神情专注，手指滑过页面，往上往下移动。
    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城市的另一侧，万姿刚刚回到小蜗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从床底下再度拖出小铁盒，这回终于是打开了。
    先拿出来的，是一张她特地打印出来的，六年前诺维娜服装王国的实习通知单。
    大三那年暑假，陆家出事的同时，她收到了这个等待许久的通知单。
    那是她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的名额，光考试就考了六次，可惜最后因为陆家生变，她必须回北京挽留爱情。
    结果，爱情没挽回，实习资格也失去了。
    今晚她和偶像见面，没提这件事，提也没用，诺维娜才不知道她是哪根葱呢，她只是想和偶像再靠近一点，多说几句话。
    如今心愿已了，她把通知单放在旁边，从铁盒子里拿出了另一个小盒子。
    是一个表盒，女款，和陆景明手上那个，正好一对。
    …… ……
    陆景明的确忙，那天在服装展的休息室说的那些动人的话，只能放在心里回味。
    他一遁入工作中，又是三五天没有一点消息。
    如果不是每天早晚都会有个信息来问候一下，万姿会以为一切都是梦。
    她时常看着陆景明的信息，不知道该怎么回。
    回复早安好像还没消气，没到那份上，可如果不回复，半夜了，这人又会早安变晚安，重发一遍。
    半点诚意都没有，换汤不换药，气死个人。
    港丰注资后，盛行的名声和风貌和从前大不一样，最近财经新闻里，盛行出现的频率也多了起来。
    这个周末，万姿去舅舅家吃饭，电视里放着新闻，陆景明又出来溜了，在接受财经记者的专访。
    顶着表哥和大舅大舅妈探究的目光，万姿压力山大。
    02
    “你们再看我，我今年都不上门了。”万姿放下筷子生闷气，“都说了，还没怎样，没怎样呢，我这十天，也就见了他一次。”
    都九月了，服装展都过去一周了，说要追她的人，不见踪迹，被追的人呆在原地发愣。
    这日子没法过，是接着生气还是就这样算了，万姿感觉自己进退两难。
    姚浩然一把拽住妹妹，给父母使眼色，他好声好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谢谢他给我们定了醉春烟，下周我们有个庆祝派对，请他来玩，一个晚上的时间，总抽得出来吧？”
    他那天收到老婆塞过来的名片后，也是诧异了许久，然后给陆景明打了个电话，很快就叛变了。
    因为对方帮他定下了醉春烟的酒楼办婚宴，还打了8折。
    这可是难得的礼遇，让他顺利解决了丈母娘这个大麻烦，暂时堵住了她的嘴。
    大舅忧心忡忡，担心的永远是未来：“他还欠那么多钱呢，你们能结婚吗？”
    万姿还没说话，大舅妈在一边解围：“结婚还早呢，先谈着吧，孩子能干，总不会一辈子过苦日子的。”
    大舅妈很聪明转移了方向，问起了儿媳：“泽琳，我看你有话说，你想说什么？”
    几次话头都被打断的何泽琳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慢悠悠丢了个炸弹过来。
    “万姿，我看到你后妈赵依琳了，她和我在同一个医院做孕检，今天早上，我们凑巧碰一起了，她在我前面，好像肚子里的胎儿有问题，是唐氏。”
    万姿懵了几秒，唐氏综合症？！
    据说这是人类最早被确定的染色体病。得这个病的孩子，一般都有智力障碍、发育迟缓等问题。
    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是可以通过孕前及孕期的定时检查来预防。
    饭桌安静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何泽琳，她点头表示确认。
    她听见两个护士在议论，就留意了一耳朵，还听到赵依琳在诊室里哭。
    为了避免尴尬，她后来拖着陪伴的姚浩然走开，姚浩然还懵懵的呢。
    03
    “听护士说是在做早筛查时发现的，因为高龄，所以她的筛查比我们要多很多，也仔细很多。”
    何泽琳说了一下经过，补充一句，“我没看到大姑父。”
    万锦飞不在？那万锦飞知道吗？
    大舅妈给万姿盛了碗汤，低声说了句：“造孽哦。”
    万姿拿出手机，下意识给父亲拨了电话，刚喊了声爸就没吭气了，屏息静气地等着。
    “万姿！？”万锦飞显然诧异无比，这是办完手续后，万姿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他惊讶了两秒后，立即高兴起来，“万姿啊，你给老爸打电话了！”
    这不是废话吗……不正在打吗？
    万姿腹诽，手机开着免提摊放在桌子上，大家都凑过来一耳朵。
    “爸，你还好吧？”她吭哧了好几秒，问了句废话。
    万锦飞大嗓门乌拉拉的：“好啊，当然好，我和你赵姨都好，刚刚吃饭的时候，你赵姨还说要叫你回来吃饭呢，说好歹是一家人，你可真不禁念叨，一转身就打电话来了。”
    父亲乐呵呵的，半点听不出阴霾。
    万姿挠挠头，挠挠脸：“呵呵呵，谢谢赵姨了，那赵姨也还好吧？”
    “好好好，我们都挺好的，依琳啊，万姿问你好呢。”万锦飞大声喊。
    大家听见那边赵依琳在回应，叫万姿有空就回去吃饭，她烧万姿爱吃的菜。
    如果不知道前面的那些恩恩怨怨，谁都会以为这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万姿和父亲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扭头看着大伙，一群人面面相觑。
    何泽琳咬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我听错了？可我记得很清楚，说的就是她呀。”
    万姿抿唇还没说话呢，姚浩然断言：“你没听错，很有可能。这件事大姑父还不知道呢。”
    大舅妈撇嘴角：“当然，她好不容易钓到你大姑父这个死心塌地的，对肚子里的孩子又给予厚望，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去。”
    04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说完后，才发现万姿一直没吭气，在查手机呢。
    查唐氏最早的时间是11-14周的影像检查，就是超声，去看孩子颈部透明带的厚度值，紧接着这次之后，就是15-20周的一个抽血项目，做唐筛。
    “只有在这些之后，最后确诊，才会进行羊水穿刺，查孕妇外周血胎儿游离dna检测。”
    万姿放下手机，“大舅妈说的没错，她对这个孩子给予了厚望，不到最后确认无误，肯定不会放弃，也许，暂时不会告诉我爸。”
    曾经怀过唐氏宝宝的母亲，再怀上唐氏宝宝的几率很大，赵依琳很有可能这次之后，不会再冒险怀孕了。
    万姿不知道说什么，她想到刚才电话中父亲的兴奋，以及父亲之前和她说的那句：“我想有个儿子。”
    顿时觉得无比讽刺。
    吃完饭，万姿去了姥姥家，准备下午和晚饭，就在姥姥家混过去。
    九月初，北京依然暑气未消，她晃荡到姥姥家时，院子里的蝉还在叫。
    陆景明的电话来了，说终于下午和晚上有空了，今天周日，问她要不要去约会。
    万姿被父亲的事搅得心神不宁的：“你说约会就约会？我还没消气呢，你就这样哄人的？不去，我在姥姥家。”
    她挂了电话，去帮姥姥干活。
    拿着水管给旁边一溜的绿植浇水，一边广撒香露，一边等着人来，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些。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凉粉，在灶上呢，正好吃。”姥姥坐在小厨房门槛上说话。
    “我真吃不下，刚喝了汤又吃了饭，等我匀匀啊，匀出点儿地溜边给凉粉。”万姿说着，边说边跳，作出个大水缸往下顿菜的模样，逗得姥姥直发笑。
    陆景明来得很快，他跑进院子里时，还穿着西裤和白衬衫，和万姿的短衣短裤一点都不搭，一看就是从办公室里出来的。
    姥姥只笑看着，等着万姿介绍。
    05
    万姿手里还拿着塑料皮管哧水，有些脸红了，跳过了介绍，等陆景明叫了声姥姥后，直接往厨房一指。
    “有凉粉呢，你吃不吃？”
    “我自己盛。”陆景明挽起裤脚要帮忙，万姿没让。陆景明转身去了厨房，姥姥跟在后面东问西问，万姿当做没看见没听见，转过身，耳朵红彤彤的。
    整个大院里的花都浇完，万姿关了水龙头收皮管。
    她回头，看陆景明正端着一个大海碗，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吃凉粉，人大凳子小，碗大脸庞小，头都要埋进去了，露出头顶浑圆的头旋，模样乖得不得了。
    “好吃吗？”她站在水龙头旁，觑着眼睛问。
    陆景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软得不得了的笑：“好吃。”
    两人相视笑着，时光静止，好像一切都没变，还是从前。
    万姿看着他，在电视上新闻上的陆景明，目光沉着冷静，一副商界精英派头，和眼前的他判若两人。
    她放下水管走过去，甩着一手的水珠，笑得轻盈。
    “下周‘万燃’举行庆祝派对，表哥说邀请你来，他说要帮我出气，我同意了，你来不？”万姿问。
    陆景明捧着个大海碗，笑成白痴：“来。”
    万姿眼睛酸得几乎看不清人，她微微叹了口气：“陆景明，你这一个星期，每天睡几小时？”
    陆景明垂眸吃东西，不作声。
    “问你呢！”万姿提高了点声音。
    陆景明比了个巴掌，又分辩：“已经很好了，我不用睡太多，你知道的。”
    万姿转身去扫地，眼泪想掉，被她忍住了。
    她是知道的，读书的时候，老师说爱因斯坦一天只睡四小时，很牛，天才就是天才。
    当时陆景明就很得意地说：那算什么，我也可以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我姥爷说不好，我看没什么不好，剩余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学习啊。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她发现他的确是弹性的，七八个小时可以，三四个小时也可以。
    可他不要命吗？长期这样，身体如何扛得住？他就不能多爱惜自己一些吗？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陆景明去洗碗，说得很坦白，“谁都知道不应该拿身体去换时间，可我别无选择。”
    全球十大股票市场，纽约，纳斯达克，东京，伦敦，国内和香港，他都有涉足，单单这些开市时间，就足以让他24小时不能寐，更何况还有期货和其他的。
    要成为超人，就得先不把自己当人。
    陆景明再度老话重说：“但以后不会了，和港丰合作后，我们在缩小投资主体范围，以后，时间会越来越可控。”
    他说得干巴巴的，看着万姿不放，“我慢慢就能睡够六小时了，也能有休假，能多陪陪你了。”
    谁要你陪啊？万姿想说，没忍心。
    姚姥姥从屋里走出来，叫陆景明帮忙穿个针，她要缝件褂子，陆景明马上接过来，在树底下坐下，开始做事。
    他和姚姥姥意外合缘，两人头挨着头，坐在小板凳上，嘀嘀咕咕说着话，倒比她这个亲生的外孙女更像亲生的。
    万姿来来回回洗衣服，给姥姥收拾屋子，再插几句嘴，回头看去，树底下的两人总能让她眼眶发热。
    她喜欢陆景明这个样子，简单干净得很寻常，像北京随处可见、一年四季不缺席的大太阳一样，纯粹得让人心里直发软。
    过了没一会，和钓友钓完鱼的姥爷回来了，拎着个鱼篓进了大院子，一路招呼打过来到家门口，鱼腥味扑鼻而来。
    “哎哟，你也不嫌累得慌，跑几十公里去钓鱼，过来过来，老头子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家小万姿的朋友……”
    姥姥抢先介绍，姥爷笑得见牙不见眼，万姿靠在小厨房门口，看着一向举止从容的陆景明从板凳上赶紧站起，手掌在腿缝间蹭了蹭，蹭掉了手心紧张的汗。
    他鞠躬，左手手掌托在右手手肘处，恭敬温顺，是最优秀的后辈。
    阳光透过树影照在他脸上，他笑得生动明亮，像一整个的太阳。
    若时光永恒，万姿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