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姚浩然再度站起，这回不是愤怒，而是惊讶加茫然。
    万姿见他这个表情，瞬间明白自己所猜无错，她长叹一口气，不再作声。
    陆景明示意她接着吃东西，万姿伸手接过他递的筷子，继续吃饺子。
    姚浩然杵在那里，足足站了五六分钟，他只是心肠软，遇上何家就没主见，但人并不蠢笨。
    这件事不复杂，只是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现在去想，才觉得处处是疑点。
    从何泽慧怎么能请到行家魏源开始，再到这次订单来的蹊跷，生产过程中几次重要的交流偏偏都缺失，电脑记录没有，聊天记录不全，到最后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但无论如何争论，“万燃”的损失是要背负的，上万体量的订单，就算一人一半，也足以把“万燃”重新从写字楼赶回居民区。
    出主意来找万姿，的确是魏源的主意，下午的例行会议上，他和何泽慧你一言我一语，成功说服自己。
    只要肯低头，万姿就不会计较，她是从“万燃”出去的，坐垫还没冷呢，又有亲戚关系，她不会太驳面子。
    姚浩然有苦难言，他见过万姿决绝的一面，但还是来碰壁了。
    因为“万燃”已经走投无路，盛极一时的风光背后是个巨大的陷阱，他已经掉了进去。
    “你说，泽慧是和魏源串通好的？还是她也是受害者？”
    他喃喃地问，坐下来的每个动作都很艰难，他听见自己骨头在嘎嘎作响。
    万姿正在吃饺子，她耸耸肩：“不知道，但我认为她是知道的，魏源那边应该许诺了不少好处给她，可能是钱。”
    姚浩然摇头否认：“不会，泽慧现在不缺钱，她和许公子谈恋爱呢。”
    一直当隐形人的陆景明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小，充满讽刺。
    姚浩然看过来，他的眼睛有些红，神情有些狰狞。
    陆景明看着他：“她没有和许欢宴谈恋爱，他们只是包与被包的关系，她属于随叫随到的那种，一个月20万。”
    02
    姚浩然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差点跳起：“你说什么？！”
    “我没骗你，这是许欢宴自己告诉我们的，他向我们保证，之前何泽慧玩的那些针对万姿的花样不会再有，因为这是他包何泽慧的条件之一。”
    许欢宴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拿出来和陆景明说，在男女方面，许欢宴是毫不掩饰的，赤果果的“你情我愿”。
    “不管何泽慧跟你们怎么说的，反正她和许欢宴的关系，就是纯粹的包养关系。”
    陆景明左一句包养，右一句包养，像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接连打在姚浩然的脸上，让他感觉自己都要被烧穿了。
    何泽慧年前曾和许欢宴短暂分手过，他们知道，但是小姨子赴港追爱后，又和好了，这个他们也知道。
    当时何泽琳还开玩笑说：花花公子肯收心和妹妹谈恋爱，何泽慧魅力不小啊。
    谁知道搞来搞去，不过是一场游戏，遮羞布扯下来，臊的是他这个姐夫。
    “她的私生活你管不着，你还是回去好好找找魏源的漏洞吧，他们勾结把“万燃”毁掉的目的在哪里，据我所知，段红要在北京开分公司，也许，“万燃”正和她意。”
    “万燃”如今在外界看来名气正旺，可实则真正值钱度和名气不匹配，光有个花架子很吓人，如果内里亏损，就完全有可能小钱买大壳。
    当然，如果姚浩然能拿到星月辉的独家代理，那“万燃”就最合段红心意了。
    她只要拉拢了何泽慧，有了魏源，“万燃”实际上就是她的后花园，买不买都行。
    这几天，魏源找了杨鉴好几次，开价一次比一次高，但都没成功，他的背后，站着段红。
    段红是魏源的老师，至今魏源的一溜头衔里，段红工作室的设计师还是排名第一位的。
    万姿停了一下：“再跟你说件事吧，魏源和段红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是情人。”
    她本不想提这件事，怕脏了自己的嘴，还牵涉到一桩和自己相关的旧案，但刚才一想，他们连这种阴招都能使出来，指不定旧案也会被翻出来。
    那就自揭好了，知道的人越多，越不是秘密。
    姚浩然今晚被这么多事弄得坐立不安，感觉屁股底下都是钉子，他再也坐不住，要离开。
    万姿终于吃完了饺子，她擦嘴：“表哥，我再提醒你一句，别什么都和老婆说，你对老婆没二心，可人家最亲的人，不止你一个。”
    姚浩然难堪到再张不开嘴，落荒而逃。
    03
    陆景明端起剩下的饺子放进冰箱，当他们明天的早餐。
    收拾妥当，两人说话消食，他打算等会再去加班，工作还没完呢。
    他说姚浩然是他见过最怕老婆的人，何泽琳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完全没主见。
    “可能当局者迷吧，他总说有很多事何泽琳懂他，我不知道他说的懂是什么意思，那也许就是他的劫数，只希望这个劫数，不会让他最后一无所有就好。”
    姚浩然的第二产业，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所以才要回归“万燃”，他只要真用心，“万燃”也不是完全没救的。
    “只是现在卖掉真的很亏，还不如撑下去，可这么一大笔钱亏进去，打官司又会扯皮很久，可能最后公司倒了，官司还没打完呢。”
    陆景明听万姿如此唏嘘，以为她最后还是会心软，会考虑把星月辉的代理权放出去。
    万姿嗤笑，还没笑完呢，就收到了姚浩然的信息。
    表哥给了她一系列的名单表，是他这些年合作过关系不错的厂家，都是生产质量过硬的那些，万姿在“万燃”时，跟其中的一些都有过接触。
    姚浩然留言说，如果星月辉要量产，可以在这些厂家里选择。
    万姿看，陆景明问了句：“你会在这里面选吗？”
    “不会，”万姿很坚决，“我现在不相信他，哪怕他是我表哥，他在我这也没信用，我宁可自己一个个去找，也不会用这些厂家，不但不用，还要避开。”
    她扶着陆景明的手借力站起要上楼，今晚不洗澡了，节约水资源。
    陆景明抱着她回房，听见她的声音无比冷漠。
    “景明，我其实有预感，“万燃”的下坡路，才刚刚开始呢。”
    陆景明没作声，贴了贴万姿的脸，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抹叹息。
    04
    ktv包厢内，没有人点歌，音乐是背景歌曲，很应景地放着。
    大家都在喝酒，除了周雪。她戒了酒，人也坐在最旁边的角落，和大家一起笑，一起吃，就是不说话。
    所有人都很习惯她的寡言，甚至她和曹依依、杨家母子已经形成默契，就算少说话，他们也知道她要什么。
    “来，给你。”曹依依夹了个卤鹌鹑蛋给周雪吃，周雪张嘴来接，笑着露出小梨涡，竖起大拇指表示很好吃。
    许欢宴在一边看着，有些好笑又有些佩服。
    万姿的这帮手下，乍一看天南地北，仔细一看，其实和万姿都挺像的。
    都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自得其乐的模样，这东西也会传染？
    带他们吃了顿好的庆功宴，虽然最大的主角不在，但不妨碍happy，大家吃得很开心，一路从烤鸭店吃到了ktv。
    本来是来唱歌的，结果歌还没唱，他们就点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要了外卖烤串送上门。
    许欢宴服气了。
    季齐赶过来凑上这一局，是吃得最欢的那个，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和杨鉴在抢食。
    许欢宴自顾自喝着啤酒，脚下半分不动，过了一会，视线又落在了周雪身上。
    他其实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了，周雪就是他小时候隔壁的那个小女孩。
    广东江门杜阮镇杜阮村，那是许妈的故乡，六岁前，他在那边待的时间多，在深圳的时间少。
    许妈一心想抓住他父亲的心，一个被人包的大陆女人，金丝雀一样被人养了起来，就伺候伺候老头子，余下的时间，都用来回娘家了。
    江门和深圳不远，回去很方便。
    05
    许妈性格软弱柔顺，是个没主意的，只喜欢往娘家跑，许老板不在的日子里，她还把好东西一点点往家里搬。
    娘家人当然对她也不错，既得利益的一大家子，个个都能得到好处。
    所以，对她给人当三也就闭口不谈，自古笑贫不笑娼，都是人性。
    但表面的恭顺和内心的认可是两回事，拿着钱和好处，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在背后嘲笑许欢宴，笑他是野种，私生子，来历不明，永远见不得光。
    许欢宴曾向母亲告过一次状，但后来发现，母亲除了哭闹两句外，毫无用处。
    他那个软弱的妈，依然如常回娘家，她贪恋着娘家人给的温暖，哪怕是假的，虚的，她也要。
    许欢宴不再告状，每次依旧跟着母亲回江门，却不再和外婆家的小孩玩，宁可一个人躲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隔壁家的孩子，唇红齿白，粉嘟嘟的小妹妹周雪。
    想到这里，许欢宴先笑了起来，原来自己从小就是个颜狗啊。
    他拿着啤酒自顾自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很神经病，季齐没忍住怼了他一下：“你今天不对劲啊？发烧了？”
    季齐故意把“发烧”说成“发骚”，讽刺刺激许欢宴。
    许欢宴正要回怼，看到周雪突然偷偷从位子上站起来，握着手机往外走。
    许欢宴皱了皱眉，随口嗯了声：“是发骚了，你找人来治？”
    季齐怪笑：“我可没办法，你不是有红颜知己一号二号三号吗？”
    许欢宴哧了一声，红颜知己一号二号三号，季齐还真当他夜夜笙歌呢，他如今真没那么多人，只有何泽慧一个，他不喜欢当八爪鱼，哪怕是玩，也是一段时间一个人，不同时劈腿的。
    他怕腿劈折了，嘻嘻哈哈的人多，真正的入幕之宾，只能一次一人。
    季齐嗤笑得更大声：“那也改变不了你渣的事实，谈很多，炮友遍天下，就是渣。”
    许欢宴没功夫搭理他，起身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长廊尽头，周雪身上的星月辉闪了一下，下了楼，许欢宴马上跟了上去。
    06
    楼下的烧烤摊门口，周雪正在指指点点。
    她指了指香菇串，鱿鱼串，还有五花肉，豆皮，然后比划数字，老板开烤。
    刚才服务员送酒过来时，说他们点错了外卖，楼下烧烤摊的味道比外卖强多了，她听了心动，看桌子上被消灭了大半，就拿着手机下来了。
    “一共93块5。”老板报价，周雪正要扫，身后“滴”的一声，许欢宴的声音，“付了啊，93块5。”
    周雪回头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好几步，想了想，又走了好几步。
    她看着和自己并肩，并朝着自己笑的许欢宴，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嘛？”
    她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就算我真的在杜阮生活过，也许小时候和你有过交集，但也仅此而已。”
    她压低了嗓子，声音更加瘆人，她顿了顿，表情有些难，“你看我如今这模样，许公子，我不是那些会陪你玩的女人。”
    她说一句话往旁边走两步，说一句话往旁边走两步，说到最后，都要走到马路边边上了。
    许欢宴无奈到了极点，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里拽了拽：“我没那么禽兽，不会见个女人就要怎样怎样的。”
    他松开手，面对着周雪警惕而不解的神情，叹了口很长的气。
    “你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右手手背虎口位置，“这个烫伤疤是我弄的，除了这里，你的脚背应该也有烫伤的疤痕吧？脚背没有手上的严重，对不对？”
    周雪怔怔看着他，警惕转成讶然。
    许欢宴正待再说什么，被人叫住了。
    “欢宴，你怎么在这里？”何泽慧站在马路对面，穿过马路往这边走，表情又惊又喜，那边站着的两个女孩，似乎是她的朋友。
    她喜笑颜开：“真巧，我和朋友正好出来玩，想不到这都能碰上。”
    周雪快速往后退，许欢宴上前一步挡在了周雪面前，下意识的。
    “巧吗？不巧吧？你的车都跟了我们一路了。”
    他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露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