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了。
“万姿！”苏楠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万姿高声反问，气势骇人，她抬起脚就要踢，打一巴掌不够，她还想踢一脚，如果可以，她想把朱梓琪揍成猪头。
陆景明不再给她机会了，他迅速把她抱起来转了个方向：“万姿，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叠声地说，用身高优势把万姿紧紧搂在怀里，万姿在他怀里拳打脚踢。
那边，季齐和许欢宴已经把朱梓琪扶了起来，这一巴掌够狠，朱梓琪脸颊红肿一片。
大小姐不作声，她和许欢宴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有些了然，朱梓琪惶恐地移开眼神，垂眸。
苏楠已经走过来，阿姨马上退进屋，当作看不见。
“万姿，你这是干嘛？好好地一顿饭，你这样闹事是为什么？”苏楠气得够呛，声音严厉。
万姿没看她没理她，只是别过头去看朱梓琪，眼神能杀人。
“朱大小姐，去年十月你在香港做过什么，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是对景明有恩情，但你害他差点送了命，你这又算什么？！”
朱梓琪瞬间脸色苍白如雪。
“这一巴掌你说挨得冤不冤？一巴掌算什么？我想让你也试试那东西的滋味，也试试死里逃生的滋味！”
“万姿！”陆景明捂住她的嘴，“我求你了，别说了。”
万姿眼圈红到不行，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一下子落满陆景明的手背。
季齐在一边看着，心脏猛地抽疼，像被人用力拉扯不休。
苏楠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左右看看，脸色又沉又暗。
“你们全部给我上来，到书房来。”
02
书房里的空气有着久未流通过的暗闷，自从辞职后，苏楠就没有再进来过。
她靠在老板椅上，脸上一片肃然，这是她听过所有事情，经过愤怒后残留的表情。
“所以，去年那个广告位的事，是你们家给的补偿，对吗？”她看着朱梓琪。
朱梓琪低下头，轻轻嗯了嗯。
这件事无论时隔多久，想起来都让她觉得羞愧无比，可惜，她没办法逃避，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抹去。
她常常担心事情暴露，时间越久越清醒，越清醒也就越担心。
今日被打了一巴掌，万姿和苏楠都知道了，这样也好，她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改天你跟我去趟医院，我需要更详尽的检查报告，证明你身体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后遗症，心肝脾肺肾都没受到任何损害。”苏楠又回过头对陆景明说。
“妈，我真的没事了，检查就不用做了吧。”陆景明说。
苏楠眼神如刀，他很快低下头，说了句好。
苏楠再看向万姿，万姿已经冷静，正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楠叹了口气，用和缓的口气说了句：“万姿，我知道你生气，换成是我也会这样，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就算了吧。”
万姿没说话，身边的陆景明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她用力抿住嘴，沉默半晌：“那今天这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朱梓琪和许欢宴同时开口：“我去查。”
他们提议托香港的人去查这件事，照片是从香港警局传出来的，是在电脑上直接拍摄的，而那段录音，能接触到的人也只有那些，应该好查。
顺藤摸瓜就好，只是需要些时间。
他们两个争先恐后的说着，纷纷表态，还说即使到最后这个人要钱，也是他们来解决，保证不会连累到陆景明。
几个人争论的热闹，万姿抛下他们，转身离开了书房。
03
“万姿！”陆景明从背后追上来，“你是要回去吗？我们一起走。”
万姿回头看着他，两人一上一下，她的脸上是说不出的难过：“景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给朱梓琪那一巴掌？我多管闲事了？”
陆景明立即摇头：“我没有这样想过。”
他真没这样想过，他甚至觉得挺高兴，万姿这样在乎他。
万姿却根本没看他一眼，只是一脸疲倦：“我想回家，想一个人静静，你不用陪我。”
她抬眼看到从书房跟出来的季齐，他正站在后面，默默看着他们。
这件事，季齐是真正的局外人，他刚才全程没发言，也轮不到他发言。
“季齐，你送我回去吧？或者，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季齐马上走上前：“不，我就不参与了，他们讨论就好，需要我帮什么忙，你通知我就好。”
前半段话他对万姿说，后半段他是对陆景明说的：“你回书房去吧，这件事要处理好，不然对你影响太大。”
陆景明张了张嘴，想跟上去却还是停住了，季齐说得对，这件事他是当事人，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没控制好的话，很可能这六七年的辛苦都会付诸东流。
万姿和季齐一起走了，楼下大门打开又关上，带来一阵风，吹得他有点凉。
院子里满院狼藉，像是台风过境，狼狈不堪。
难道……他真的错了？当初不想让万姿担心，所以隐瞒了事情，最后让万姿伤心了？
一路上，万姿都没说话，季齐也没开口，两人就这样闷闷地，从苏楠家到自己家，开了大半个小时。
“你往东走，在路边停就好，不用绕到对面去了，我在这边下车。”
万姿说，不要季齐送自己到家楼下，而是要求停在马路对面。
季齐应了声，车子缓缓停下，在万姿要下车前叫住了她。
04
“万姿，你想听我说句心里话吗？”他说。
万姿扭头看着他，停了几秒，点点头，坐回去：“你说。”
季齐手指扶在方向盘上，看着她，两人对视着，安安静静的，他呼吸暂停了一瞬才恢复正常。
“你不要怪景明，如果是我，如果你是我女朋友，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你，当时不会说，时过境迁更不会说。”
万姿一脸“愿闻其详”。
季齐转身从车子后排冰箱里取出一瓶水，拧开递给万姿，万姿喝了一口，觉得意外好喝，看了一眼外包装，季齐嘴角挑挑，微微笑。
他就知道万姿会喜欢这款水，她喜欢海盐味的东西，每次吃饭，她都会挑海盐味的汽水喝，这款汽水是海盐玫瑰的。
眼看着万姿的表情隐隐松了松，他才开口。
“景明最大的压力来自外债，如果按照之前的还款速度，他需要至少8到12年，才能还清这笔高达80亿的外债。而且这些年里，他要保证不生病，没意外，365天劳模形势从年头到年尾，这话没错吧？”
他看着万姿点头，才接着往下说，“他不能拥有超过五万以上的私人财产，这就表示，在债务没有还清前，无论他多有本事，他都没有自己的钱，这话也没错吧？”
万姿眼睛有些湿润，默默又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这才是景明不和你谈结婚，也不和你计划未来的根本原因，无论他多爱你，他都不敢说，不能说，也没勇气说。”
万姿撇过头，又喝了口水，一大口，压下心头堵着的那口闷气。
季齐凝视着她，她那么漂亮，眼睛又清又亮，长睫毛上已经有了湿气，都被她忍了下去。
陆景明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真让人羡慕啊。
季齐轻轻握了握方向盘，克制住脱缰的感叹，沉下声去。
05
“万姿，你应该能知道，有了港丰，他还债的速度，至少能缩短一倍，景明曾和我说过：他应该能至少缩短一半的时间还清欠款，和你结婚生子。”
“所以，就为了这个目标，别说他不知道朱梓琪给她的是那玩意，就算知道，他也会喝下去，就为了早日摆脱这种生活，握有和朱家谈判的资本。”
万姿僵住了，看着季齐一动不动。
季齐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我说的是真的，他很早就和我说过：和你在一起，是此生理想。”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季齐只以为是玩笑话，当时在酒吧里，陆景明惯常如一的点蜜桃味的酒喝，季齐开玩笑说他那么喜欢这种浓郁的甜蜜气息，是不是曾有过一个蜜桃女孩。
陆景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是我的人生理想。”
“他这人嘴很紧，从不谈私生活，直到后来看到你对上号了，我才恍然大悟。所以万姿，你别怪他，无论是为什么，他都会原谅朱梓琪，他想要自由，做梦都想。”
谁不想要自由，爱与自由，那是人生至高理想。
万姿轻易就被季齐说得掉了眼泪，她接过季齐递过来的纸巾盖在脸上，很久都没说话。
与其说怪陆景明，还不如说她心疼他，心疼他那几天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孤单，心疼他这些年来独行的孤单。
越心疼越生气，无比理解但又无比生气，万姿泪如雨下。
季齐后面没有再补充什么，只是陪着万姿坐了很久，她哭他递纸巾，她问之前陆景明的事，他知道就言无不尽，不知道也坦然告知。
最后，万姿要下车回家了，关车门前，她弯腰低头说了句谢谢。
季齐人撑过来，手肘抵在副驾驶座上身子前倾，剑眉朗目的十分有神，表情很严肃。
“可以生气，但别太久，对自己不好，景明这人骨子里傲气十足，你敲打敲打就好了，别打多了，小心他蔫了。”
万姿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开心。
她做了个ok的手势，正好绿灯，转身，她快步过了人行道。
季齐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看了许久，直到目送万姿进了对面小区大门，才收回目光，开车回家。
06
陆景明是在晚上八点后才回到家的，他发现，万姿生气了，拒绝和他沟通。
就敲诈的事他们会谈话，他说或者她说，沟通良好，但其他的沟通，万姿拒绝。
她搬回了自己房间，对他的示好熟视无睹，无论敲门还是做了好吃的，都换不回她的开门。
哪怕被堵在厕所门口，被抱在怀里了，她也不说话。
她说：“我接受所有的理由，但我心里不痛快，什么时候能痛快起来，我也不知道，你等着吧。”
敲诈者被她转到陆景明手上，她询问，但不再插手，因为无论是香港那边，还是国内商业，她都无手可插。
人生最沮丧的事莫过于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万姿在陆景明一次次遇到困难时，都感觉到自己力量的弱小，这种沮丧，让人发了狠想做到最好，更好。
第二天，万姿开启地狱加班模式，把所有的工作都堆在眼前，堆成高高的山峰，开始爬山。
第三天，第四天，冷战三天过后，下班前，“凤来”来了个不请自来的女人——陆妈妈苏楠。
万姿正在修改设计图，周雪赶紧把人带进小会议室，端上咖啡后离开。
苏楠一身藏青色套装，精神尚好，仪态万方。
她在“凤来”转了一圈，楼上楼下，工作室，两个样品间，看来看去，再回到会议室时万姿已经过来了。
“我来找你，不是希望你原谅景明的隐瞒，而是希望你能在某些时候，理解他。”
苏楠从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大袋里面套着小袋，小袋里有三个药瓶，是各种安定片。
药瓶有的空空如也，有的是瘪的，像被人踩过一脚。
万姿接过来看。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实际上我有六瓶，安定片，安神片，强效止痛丸，我都有……”
苏楠坐下，看着万姿，一向仪容整洁睥睨天下的模样，像朵干花一样颓了下去，她笑了笑，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推给万姿看。
万姿扫了眼，吓一跳，照片上，苏楠没有头发，是个光头，从脑门正中间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从前到后，恐怖瘆人。
那个苏楠比眼前的这个至少老了十几岁，满脸皱纹，苍老得像个鬼。
苏楠笑了笑，抬手从额头慢慢取下假发，露出了一个和照片中一样，几乎完全光着的脑袋。
还有那道已经变浅了一些的，巨大的伤疤。
“那次事情过后，我就几乎不再长头发了，刚开始是伤口附近，后来就整个头都秃了。”
“我一直戴着假发呢。”苏楠说，看着万姿震惊到无与伦比的脸，慢慢地说。
“我曾经在三个月内自杀过十二次，瘦了50斤，最狠的那次，我把安眠药磨成粉，也同时下在了景明的杯子里。”
“我想带他走，不想留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因为我觉得一百多亿的债务，我们到死都没有可能还清，那还不如我们娘俩一起死了来得痛快。”
“万姿，我们曾经历过远比你想象中恐怖百倍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