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厨房里吱啦乱响的炒菜油锅声，隔着玻璃门，万姿看到赵依琳正在做饭。
    真是稀奇，这两次来，万姿都看到赵姨在做饭，这要换以前，是难得一见的。
    万锦飞笑眯眯招手：“万姿过来，给老爸把头发染完，你赵姨染了一半就去炒菜了。”
    万姿把礼物都放下，大闸蟹提到厨房里，和赵依琳打了声招呼，返回客厅帮父亲接着染。
    赵思怡还在路上，还没进家门。
    “老爸，你最近越看越年轻哎！”万姿问，她这两个月的确有这种感觉，老爸精神越来越好，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压根不像五十多的人，说四十都有人信。
    “是吗？”万锦飞高兴坏了，他摸了摸脸，也很满意，“我呀，我最近听你赵姨的，开始养生了，快走，多吃素，还用了她的护肤品，可不就见效了！”
    万姿给父亲一下下梳着头，心里不无欣慰。
    半年多前闹着要儿子的父亲终于想开了，他闹了许多场，都没用，也就渐渐死了心，现在终于安下心，好好过日子了。
    赵思怡离家上学，二婚老两口好像一下子重拾了蜜月，也不吵了，又和和美美起来。
    这样多好啊，万姿心想：活着的人太太平平，健健康康，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是不是所有的夫妻和情侣都是如此，都要经过一场场伤筋动骨的磨砺，才能走到更和谐的境地。
    如果走不到，那就分开，走到了，就和美。
    父亲过得好，不那么执拗，万姿就很满足，对她来说，万锦飞就像一个吉祥物，只要别给自己惹事，安静待着，好好自己过着就行。
    她没想过靠家里，当然也靠不上，只要老爸在，有个家在那里，就行。
    父女俩说着话，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虽然偶有意见不统一，但万姿不往深了走，也就相安无事了。
    等赵依琳蒸好了几只大闸蟹，赵思怡也正好进门，四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02
    万锦飞如今不痴迷于要儿子了，但他迷上了投资，他反应过来，万姿身边有个投资高手陆景明。
    还是准未来女婿呢，于是紧紧抓住，不再放手。
    “你不要每次给他发消息问他这个股那个股，他真的很忙很忙，要都是你这样的亲戚，那每天不用忙别的了，忙你就够了。”
    万姿在和父亲说，陆景明不好说什么，每次都尽力，可父亲的物尽其用有些过头，一天几十条信息，什么都来，一点甄别能力都没有。
    她都帮忙拉黑好几次了，但一拉黑，万锦飞就给陆景明打电话，一改之前的看不惯，要多奉承有多奉承。
    陆景明哪里好意思拒绝，他本来就觉得对不起万姿，那不就是有求必应，说什么是什么了。
    万锦飞不悦，本来剥好的蟹腿肉要给女儿的，转手塞进自己嘴里。
    “什么叫忙我就够了，我每天就问他几句，他要是不乐意可以不回答啊，你不是都把我拉黑过好几次了嘛。”
    万姿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不给我吃，我就自己捡个最大的蟹黄，反正螃蟹是我买的。
    “对啊，我是把你的信息拉黑过，你要是再骚扰，我就把你的电话也拉黑，眼不见为净。”
    万锦飞气急，呼噜呼噜，刚染过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万姿，你回来是给我添堵的是不是？都一家人了，这样的小忙你也不想帮。”
    万姿慢悠悠用筷子挑着蟹黄：“爸，你讲点道理吧，景明分分钟几十万上下，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又不改，什么都拿去问，不是干扰是什么？”
    “你要是几天问一次或者一周问个一两次，我也不拦你，能帮就帮，没啥好说，但你这天天找，一个问题后是无数个为什么，谁受得了啊……”
    万姿又拿起一块蟹壳，把有蟹黄那一面放在老爸碗里，声音软软的。
    “你也知道的，景明还欠那么多钱呢，老花时间和你解释那些小问题小名词和那些为什么，还赚不赚钱了？”
    “不赚钱就要延迟还款，那我的幸福可就真的遥遥无期，望不到头了。”
    万姿的软硬兼施让万锦飞的不满都化为乌有，他不再说话，哼了几哼，傲娇得很。
    万姿叹了口气，感觉父亲好像真的返老还童，变成了小孩。
    03
    饭后说了会话，万姿告辞，赵思怡下楼送。
    父亲再婚快两年，经历过各种吵吵闹闹，现在回头看，万姿还是比较庆幸，赵家母女还不算作妖太狠的，勉强算达成和平相处。
    赵思怡变化最大，懵懂少女成了大学新生，依然青春。
    除了有点——沉默得过分之外。
    “是不是学习太累了？我看你今晚都没说什么话，吃得也不多。”万姿问。
    赵思怡好像在发呆，被她问得一愣，马上扭头看过来，又过了好几秒才说没有。
    万姿仔细看了她眼，少女的脸上是一片茫然，而这种茫然又夹杂着慌乱和恐惧，仿佛畏惧着什么一样。
    她沉默了一下，没再问下去，说到底，她和赵家母女的关系，只维持表面客气就行，不用走得太近，对大家都好。
    上车回家，赵思怡站在路边目送万姿，后视镜里的继妹模样看起来无比可怜，形单影只的，万姿才发现她竟然瘦了不少。
    比之前高考前最紧张时都要瘦，更显得大眼睛楚楚可怜，仿佛迷路的羔羊。
    万姿往前开，等看到车后座那个红色礼盒袋时，才大声叹了口气。
    那是给万锦飞的西洋参，前些日子人家送给陆景明的，他不吃这个，她想着带回来给父亲好了，却只记得后备厢的礼物，忘了这个后座上的。
    万姿在小区里面绕了一圈，准备回到家楼下，再送上楼一趟。
    车子往左拐，往右拐，前面楼道口那条路上，赵思怡正挂了手机往小区外走去，走得很快，带着跑。
    万姿有些疑惑她怎么还没上楼，却见她飞快跑了起来，像一阵风。
    不停歇的赵思怡一路跑到小区门口，一头扎进五金店，等再出来时，竟从一个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新买的水果刀。
    拆掉纸壳包装丢到垃圾桶里，赵思怡把刀揣进口袋，往小区门口的另一边快步走去。
    距离有点远，除了她手上那明晃晃的水果刀刺眼，她的脸，万姿看不清。
    这是在干嘛？
    万姿一脚油门，赶紧跟了上去。
    04
    如果不是在家里楼下跟上，万姿单单只从背影，是看不出来这是赵思怡的。
    这姑娘瘦到伶仃，秋天穿了件外套都能在后面看到蝴蝶骨，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
    她拉上外套帽子，盖上了整个脑袋，一直低头猛走，很快就到了小区东门一排底商中的一家，然后停下了。
    黑底红字，是一个小小的摄影工作室。
    其实是个以前拍证件照和全家福的摄影小店，万姿记得这家在二楼的店，店主是个中年胖大叔，在这一块做了很多年生意了。
    赵思怡来这里干嘛？
    万姿疑惑。
    赵思怡从旁侧的楼梯上去，在楼下被人撞了一下，她身子被撞偏了，侧了侧，露出了侧脸。
    万姿心里一跳，马上停车，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那是张悲愤的，疯狂的脸，不正常到了极点。
    万姿飞奔到楼梯口，而赵思怡已经上了楼。
    她飞快往楼上跑，喊了句：“赵思怡，你等会！”
    伴随着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楼上的一声尖叫，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稀里哗啦一连串。
    万姿三步并两步冲上楼，尖叫声一声接一声，听得她头皮发炸，鸡皮疙瘩顿生。
    二楼不高，几步就到了，右边摄影房间门口，赵思怡正和一个年轻男子纠缠在一起，没有见血，她的胳膊被人举起来，握着刀的手在头顶上乱晃，只剩下狂叫。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女孩额头上青筋暴起，那个年轻男子轻而易举捉住了她的两只手，正两手并一手，要腾出手去缴她的刀。
    万姿没想太多，她冲上去，抬腿就是一脚，正好踹在男子的腰上，实打实地用力。
    男人往后倒，带着赵思怡一起摔在地上，脑袋咚的一声大响，他痛得直翻白眼。
    万姿大喊了一句：“我报警了！都给我住手！”
    05
    楼下同时又跑上来好几个人，是隔壁烟酒店的，还有从右边摄影室出来的另一个正在换装的顾客，现场乱作一团。
    水果刀早就掉在了地上，万姿一脚踢出去老远，赵思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那个年轻男子扶着后脑勺，一脸恼怒又心虚。
    “万姿，怎么了？”有人认识万姿，在问。
    万姿摇头，她怎么知道怎么了，但能动到刀，想必不是小事。
    赵思怡的性格内向偏多，能让她动刀，是……感情纠葛？
    “真报警了？”烟酒店的老板问万姿，他说那个年轻人是以前中年老板的儿子，刚接摄影店没多久，以前也是个小混混来着。
    万姿还没回答呢，赵思怡就先喊了起来：“别报警，姐，别报警。”
    这一声“姐”，让在场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都是老邻居街坊，大家都知道万姿家的事，知道她父亲再婚了，可见过赵思怡的人并不多。
    年轻男子脸色也变了：“别报警别报警，姐，别报警，我和她谈恋爱呢，都好说，都好说。”
    谈恋爱要动刀？
    万姿可没听说过，她看了一眼赵思怡，又看了一眼男子。
    男子一头挑染的绿毛，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经青年，一条破洞牛仔裤，大腿上挖了个大洞，戴了一边耳环，摇摇晃晃的。
    这些都不算什么，而是气质，实在过于流氓气，和正经不搭。
    谈恋爱？
    和这种人？
    赵思怡是脑子进水了？
    万姿站起来：“行，我先取消报警，大伙先散了吧，谢谢大家！”
    她一一道谢，众人想看热闹也挡不住她赶人，不得不都走了。
    06
    万姿拖了张凳子在门口，像个拦路虎一样，大马金刀地坐下，她抬了抬下巴：“说吧，什么事？”
    赵思怡脸色雪白，愤怒退去只剩下惨白，她坐在地上不起来，咬着嘴唇只是哭。
    男子去拉了她一下，没拉起来就罢了手，自己站起来对着万姿说话。
    “谈恋爱吵架嘛，我们就谈了个恋爱吵架而已，她生气了，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他嬉皮笑脸，眼神却乱飘，好好站着却偏偏站不直，人歪歪的，眼神始终不敢聚焦在万姿身上和她对视。
    “谈恋爱？”万姿去看赵思怡，她还在哭，万姿烦了，踢了一下她的小腿肚，声音提高。
    “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你再哭我转身就走了啊，别哭了！”
    赵思怡吓得憋了一下，眼泪倒是马上停住了，她抬头看着万姿，清丽的脸上是悲痛欲绝的神情。
    万姿放缓了语气：“你要不要我管？我能不能问？你要说不要、不能，我马上走，二话不说。”
    那个男子马上靠过来搂赵思怡的肩膀：“不敢麻烦姐姐，我们自己处理，自己处理。”
    赵思怡甩开他的爪子：“姐，我被他打着恋爱的名义给骗了，他还拍了我的小视频，要我和他保持肉体关系，还说他有朋友看上我了，要一起玩。”
    男子用力推了赵思怡一下，恼羞成怒：“你胡说些什么，你信不信老子抽你？！”
    “你抽一个试试！”万姿黑了脸，厉声喝道。
    男子脸色一变，也冷笑起来：“谈恋爱发生关系是她同意了的，小视频是无意间拍下来的，有朋友一起玩……那是开玩笑呢，那么当真干什么……”
    他扭头对着赵思怡骂，“魏哥你也是见过的，你也说人家帅，说人家很有大服装师的范，人家提出一起玩，你却推三阻四，不要脸的是你，要脸的还是你！呵呵呵。”
    万姿皱了皱眉头，往后靠了靠，魏哥，大服装师？
    不会吧？
    这世界小成这样？
    她真是要去烧香了。
    “你等会……”她叫了停，“你那个魏哥叫什么名字？不会是叫魏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