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勃特身后探出一张娇美却苍白的面庞，乌兰贝娅紧张地看着高旭，两只小拳头因用力紧握，手指都失却了血色。
    她心知大熊闯了大祸，可是她也有过错啊，为何就让大熊自己回去呢？看高旭的姿态，显然是不打算让大熊来承担种种不堪的后果。
    “阿耶，他们汉人，还有这大熊，并不知晓我族的禁忌，可否……告诫轻罚就罢了？”贝娅绕到身侧，咬着红唇牵起阿耶的袍袖晃悠着，小声对乌兰勃特撒娇般劝道。
    惹人怜的小女儿状令乌兰勃特心中一软，这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如今为了个异族的少年郎，竟是第一次向自己如此乖巧央求。
    “你们，可知晓我部族的规矩？”乌兰勃特岂能不知贝娅的心思，心下一叹，却恶狠狠盯着高旭二人出声问道，盘算着对面汉使若是知情识趣的话，回应得当，倒也有个由头大事化小，从轻发落。
    “晚辈知晓，可是我的伴当却并不知。”高旭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不懂事，我本应告知却有所忽略，此错在我，因此我愿替他接受责罚。”虽说心里忐忑，不知将会有什么惩罚，高旭还是选择坦然面对。
    “突鲁特！”贝娅嘟着嘴小声嗔怪道，扑闪着大眼睛瞪着高旭。我这边在求情，你却主动往里送！
    大熊见到周围人的神色便知不妙，急切地拉住高旭的臂膀拼命摇头。
    “呃……”乌兰勃特差点拔起双下巴上一根短髭，重新打量这个面带歉意，却并无丝毫退缩与胆怯的汉使。
    老萨满也不禁睁开黑少白多的怪眼，诧异地瞥了高旭一眼。你这汉家少年，却是当真给了我不少惊喜！
    此时布克撒力已然有了计较，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小小儿郎却勇于担当，并不屑以谎言逃避，只是却执拗了一些。
    既如此，便由我来成全你吧！
    布克撒力转向首领乌兰勃特抚胸行礼道：“乌兰大人，我布克撒力愿用弓箭还以颜色，洗刷此人对山神的冒犯！”
    见到老萨满面无表情地颔首表示认可，乌兰勃特并未觉察出什么，只是深为惋惜——以弓箭论之，没有人可以在布克撒力的神射下逃出生天。
    “巴莫尔特亲自出手，诸神想必会感受到我等的歉意与虔诚！全凭长生天的旨意。”乌兰勃特点头答允，面向所有围观的乌兰族人大声宣布了决定。
    贝娅在众人高呼“巴莫尔特”之时，撇开了阿耶乌兰勃特，忙不迭地小步快速走过去凑到了布克撒力身边，抬起一张苦着的小脸，嘟起点樱双唇，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布克大叔是巴莫尔特，是射雕王，他不如你，他会……丢掉性命……”贝娅小声喃喃着央求，说到最后已是带了一丝哭腔。
    布克撒力看着贝娅渐渐泛出氤氲的双眸，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相信大叔，这小子诚挚与否，我射出一箭自有分晓。他若真有担当，长生天也会放过年轻的勇士。”
    语气一变，布克撒力冷颜道：“他若是临阵怯懦、虚情假意……哼！那就怪不得谁，他根本不值得乌兰部落月亮女神的欢笑和眼泪！”
    贝娅修长飘逸的双眉轻快一扬，原本被迷雾笼罩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忧郁尽去，“就知道大叔最疼我了！我稍后给大叔送最浓最醇的马奶酒……整整一袋哦！”
    就差冒出来“咯咯”一笑，话音未落，身影已经小鹿似的轻盈跳着跑开，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妥，耐着性子放慢脚步走向高旭。
    布克撒力摇摇头把眼中的笑意收敛起来，重又恢复射雕手冷峻而凌厉的眼神。
    老萨满在山神木雕前行礼颂拜，念念有词着从木雕上拔出箭矢，命人转交给布克撒力。
    “此箭射还给那少年，留箭还是留人，全凭长生天做主。”老萨满木然道。
    乌兰勃特的心思随女儿贝娅的身影而动，闻言后似有所悟，遂颔首不语。
    “信我，千万别动！”仰面看着高旭的双眼，贝娅圆睁着水灵灵的双眸，异常严肃地小声叮嘱道。
    高旭内心自然有些忐忑，却含笑对着贝娅点点头，举目向数十步外的射雕手看去。
    大熊见高旭即将面对乌兰射雕手神箭的惩罚，当下就焦灼不堪，哇哇乱叫着要上前为高旭承受这一箭，却被王颀、何咎等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拦下。
    此时此刻，不能给高旭再度添乱了！闻讯赶到的随从们皆面色苍白，紧张地看着这一切，面对乌兰部落知名的射雕手，不知高旭能否捱过这一关。
    背着东方却正对着那尊神像，高旭立在山麓边一棵粗大树木之前。
    面对未知的结局，似乎有些草率和执拗，但是高旭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无法交出大熊被人当作箭靶，而自己，便看命运的安排吧……
    春风轻拂面，等闲望青云。
    这时他看到了贝娅忧郁的眼神。
    看到了瘪嘴老妪的喃喃自语，看到了老萨满的木然神情，乌兰勃特的沉默凝重，呼伦的扼腕叹息。
    苏鲁的阴狠狞笑，何咎、茂叔、郑清、王赞、顺子的忧心如焚……
    当致命一箭射来之际，是拔刀？还是闪避？
    上千人的目光集中注视一点时，似乎能产生催眠一般的幻觉。
    被注视着的高旭只觉得时间很慢，风很轻，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中，屏息的等待中，布克撒力右手接过大熊射在神像上的那一支羽箭，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稳定而简练。
    箭上弦，双眼只是轻略一瞥。
    右臂猛然发力，挽弓如月，并无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第一支箭离弦电射而出，高旭几乎无法看清疾速飞来的箭矢，其疾如斯！迎面而来的箭镞在瞳孔中急剧放大！
    高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猛烈弹动，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反应此时格外的强烈。
    还未待众人看清箭矢的轨迹与落点，布克撒力的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已然抽出背后箭囊中的白羽箭，闪电般将第二支箭连珠射出，使人目不暇接。根本没有瞄准、没有迟疑，紧跟着便是第三支、第四支……
    当第五支羽箭嘶鸣着迅即而至，几乎与前四支箭矢同时到达，深深扎在高旭头皮上方一指处的树干上嗡嗡震颤时，高旭的背后衣衫之内，已是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五箭连珠，一箭比一箭快！分别扎在头皮之上，双肩左右，腰身两旁。
    入木三分，只差毫厘。但凡高旭控制不住身体或者下意识地挪动分寸，便会被至少一支箭矢射穿。
    巴莫尔特！绝技如斯！难怪可一射三箭的“莫日根”，百夫长呼伦，也只能甘拜下风！
    许久未见巴莫尔特使出绝技的乌兰族人哄然叫好，激动的赞美欢呼声骤然冲破天际。
    此时长出一口气的高旭，看到了立在人群外的苏鲁，满面的失落与忿恨。
    人群之中有一只欢快雀跃的小鹿，笑脸在阳光下灿烂如花，双目星辰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