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推崇:以正合,以奇胜。
夜袭战例自古有之,以夜战闻名的将领也屡屡见诸于史册。
但是大多采用步军夜袭,借着对方措手不及逼近厮杀,皆基于用兵的故布疑阵、长途奔袭、出其不意。
至于骑军的大规模夜袭,受制于骑卒及马匹的夜间视野所限,甚至以骑军夜袭敌方步军也并不多见。
而敢于直接在夜色笼罩下进行大队骑军对骑军的突袭战,极为罕见。
如若失算,甚至发生丁点意外,袭杀便转变为混战与死战,即便获得惨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意义。
黑夜中密集的骑兵一旦对冲厮杀,便是极其惨烈的混战,几乎是一命换一命。
夜视不明,视线受阻,风驰电掣,马失前蹄且不去说,一旦落马便是大队马蹄下的一滩血肉模糊。而冲锋时一旦发现面前突然出现的敌军,更是避无可避,无非对冲对撞,或者短兵相接,多数为以命换命,以至于同归于尽。
夜幕下敢于发起大队的骑军冲锋,不是疯子,就是视死如归。
面对乌兰骑军洗刷耻辱的疯狂冲击,乌桓突骑胆怯了,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峭王父子的野心与淫欲献出自己的生命。
此时在后追杀乌桓突骑的那队人马也高声发出雄浑的呼喝:“汉军!”“威武!”
士气大增震慑乌桓突骑的同时,借此向前方的乌兰部落表明自己的方位和身份,以免彼此发生误伤。
前后骑军猛烈的夹击之下,大队乌桓突骑做鸟兽散,尽数向四周的黑夜中逃遁。
未能尽数随同率队将领斜刺里脱离战场的乌桓突骑,人头涌动尚余三百余骑,已是军心涣散且兵无战心。见将领已经先行临阵脱逃,而身后被追杀的这一刻已是死伤惨重,前方席卷而来的骑军更是气势惊人,遂有人肝胆俱裂高声叫道:“我等降了……”
有一人领头,便有无数声音凄惶地随之大喊道“降了,降了!……”
零星的残兵溃卒尚未来得及躲避投降,被兵锋扫过之后无不横尸当场。
前后进行挤压的乌兰骑军与汉骑渐渐放缓马速,双方合拢将三百余降卒连人带马围在了当中。
燕大喜出望外,原本是采用典型的马匪战术,出其不意跟踪在后牵制这股大队的乌桓突骑,衔尾咬一口便见好就收,没曾想却惊喜交加,竟然收获了如此难以想象的战果。
简短吩咐众兄弟们在此尽快弹压降卒解除武装,燕大随即策马向前去寻乌兰勃特。
气喘吁吁的燕小七胸脯急剧起伏着望望四周,似有所寻得急切道:“那高家……贝娅阿姊不知可还安好……”说着甩甩手中的圆月弯刀,刀身上血渍斑斑,显然是斩获颇丰。
燕五手中拿着一张硬弓,方才尾随在后一直肆意射杀前方奔逃的乌桓突骑,闻言大咧咧笑道:“放心吧,乌桓的后军见乱早就逃了,那高家兄弟料已脱身。”
小七却轻蹙双眉道:“还没见着,可说不准。你没看乌兰的部落才赶到?他……这胆子够大的,一个人就杀了过来。”
正说话间,黑暗中突有一骑窜出,紧抱着马脖颈遮住身形向夜色里狂奔,在几人眼前不远处一晃而过,这是趁乱打算逃离的乌桓人。
燕双等人已来不及去阻截,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燕五迅即抽出鞍前皮囊中的手弩,抬臂间一甩手就射出了弩箭,短小箭矢其疾如电,那乌桓逃卒惨叫一声应声落马。
“这支手弩当真好用!”置那乌桓人于不顾,燕双又开始念叨上这心动许久的手弩。
“咦?小七何时开始担忧起那副好皮囊了?”燕五却故意不予理睬,拣着方才燕小七的话头揶揄道。
见小七横眉冷目瞪着圆溜溜得杏眼望过来,燕五坏坏一笑自顾自打马前去约束降俘,只留小七在身后鼓着腮咬着唇独自气急。
乌兰勃特正面色阴郁骑在马上,在战场上向周围茫然四顾,一路行来皆不见心中牵挂之人,心中阴云渐渐开始变得愈加厚重。
我的贝娅呢?高旭呢?难道终究是晚来一步?
不少部众正在向四面散开,在死伤者中一边呼叫一边寻找,有些人则骑马兜着大圈,将那一群群受惊的牛羊缓缓圈回。
正马蹄轻踏踟蹰之际,却听见几具尸首之下,一匹马尸的硕大躯体旁,一个断续而凄惨的声音传出:“救……救我。”
乌兰勃特一惊,策马向前查看,然后便在死状各异的尸堆里,看见了一张他深恶痛绝的面孔。
为了避免被乱军践踏,此人竟还知道躲避在死马的尸首下!
失去一只臂膀的苏鲁见着乌兰勃特脸色阴郁铁青,骑在马上缓缓靠近,犹如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挣扎着爬出尸堆,强撑着试图站起身来,却因失去平衡而再度栽倒在地。
苏鲁只得无助地用那只幸存的臂膀在地上胡乱扒拉着,如濒死的野狗般呻吟嚎叫。
乌兰勃特居高临下看了看苏鲁,冷冷得质问道:“我的乌兰贝娅呢?”
“被那汉狗劫走了……这个疯子!”苏鲁不知是痛还是恨,面目极度扭曲着咬牙切齿得骂道。
乌兰勃特神色稍缓,肥胖的身子下马之时发出砰然闷响,缓步走上前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搀扶起了苏鲁。
只此简单的一个举动,便令苏鲁涕泪横流,带着满面的后怕与惊惶,一手抓着他心目中乌兰老伯的衣襟嚎哭道:“他疯了!他疯了……乌兰老伯,救我!”
乌兰勃特叹口气,面无表情看着苏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小的弯刀。
那是方才弯腰搀扶苏鲁时,顺手在地上捡起的,他自然认得,那是贝娅的随身短刃!
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都已不重要了!只这把短刀,就足以说明自己的爱女贝娅曾经面临怎样的选择……
再也不愿废话,以一种与肥壮身形不相称的速度和技巧,乌兰勃特飞快得抬手,寒光一闪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干脆利落得割开了苏鲁的喉咙。
苏鲁的双目蓦然圆瞪突出,似乎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张开的切口喷射出大量混着气泡的血液,溅了乌兰勃特满头满脸,喉咙切开处咯咯声不断,苏鲁软软贴着乌兰老伯的身体滑了下去。
乌兰勃特抬头看向无边的黑暗,双目犹如燃烧的火焰,脸上的血渍更是平添了几分狰狞和凶悍。
毅然决然的声音如同迸出双唇:“他疯了!我何尝不能疯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