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五里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尸体都被搜刮一空。
数百具尸体散落四处,在月色下阴森森的令人不敢多望哪怕一眼,身旁收集缴获之人的视线无不刻意回避绕开,只在各类物品兵刃上打转。
污浊却完好的靴子,染血的衣袍,破裂缺损的战甲,凡是洗洗补补还能用的,尽数是搜刮的目标。
遍布各处的兵器,还能使用的弓箭刀矛,长短斧、钉头锤、铁骨朵、链枷、盾牌,但凡能派的上用场的,皆被汉军与乌兰部众收集起来带走。
各类水囊酒囊、织袋毡毯、毡帐皮帐,除了由缴获的战马驮着,也在两百余俘虏身前身后挂得满满当当,背得背、扛得扛。
燕大比较有经验,对何咎、王颀等人的疑惑给出的解释是:降卒们肩扛背驮消耗体力,一览无遗的草原上想跑都跑不了。
不愧是黄巾起家的马匪出身!何咎脸上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原本只打算捡拾些兵刃弓箭的乌兰部众,惊讶得发现那伙汉骑但有所获一概收入囊中,也忍不住顺手捎带一二。结果便是尝到了战利品收获的那种滋味,一发而不可收拾,不仅将原本属于乌兰部落的牛羊都圈了回来,还随着汉骑将辽东乌桓突骑的尸体剥了个干净。
燕大所率的马匪山贼,实在是穷怕了,因此大肆搜刮的结果便是,连峭王次子苏鲁的尸体也未能幸免。
由多名乌桓俘虏口中得知,大队乌兰骑军赶来之前,高旭便带着贝娅冲出了包围,向东狂奔而去。所有人的心绪就猛然高涨起来,沉甸甸的牵挂与担忧迅即消失,彼此间的呼喝应答也就多了几分欣喜和昂扬。
何咎等人也穿梭忙碌在战场上,喜不自胜的同时,手脚忙乱帮着捡拾可用的器物兵刃。
郑清立在一名脑袋被踹烂的乌桓将领尸身边上,笑呵呵举起一把大斧对不远处的大熊道:“大熊,看看这把斧子如何?”大熊上前一只手掂量一下嘟囔道:“轻了!还不如那一把。”
心知大熊说的是辽水河畔缴获自匈奴力士的宣花大斧,郑清笑道:“成!我就在那把斧子上给你加重!加灌天铁重新锻打!”
乌兰部落的伤亡几可忽略不计,只有几名气运不好的骑卒在黑暗中疾驰时,因马失前蹄被群马践踏造成损失,而在短兵相接之前,没有逃脱的乌桓突骑便放弃了抵抗。
乌兰勃特看着眼前成片尸首的凄惨模样,尤其是苏鲁那具缺了只胳膊的赤裸尸体,蓦然打了个冷战,遂对着布克撒力吩咐道:“差不多了,赶紧回转!”
呼伦忙示意身边传令兵举起牛角号吹响,短促雄浑的几声号角,回荡在原野上,催促所有人尽快整队出发。
明月偏西之时,银白月光惨淡地照耀这片战场,白花花的尸身裸露横陈,宛若炼狱般令人毛骨悚然。
乌兰部落满载着缴获,驱赶着牛羊,沿着来时的方向催马加快行进。
乌桓降卒们分为五队,前后用皮绳捆着脖颈连成一串,身上挂满各类行装皮囊,垂头丧气被马匹牵引着,只顾往前木然地迈动双腿。
燕大领着汉骑尾随在后,走走停停,为乌兰部的大队殿后望风。
今夜过后,这一片草原便改了主人!换了天地!
因担忧乌桓人杀个回马枪,燕大向后方连续派出了三批二人一组的斥候,彼此交叉轮换,轮流前出哨探再回返。衔尾撕咬的战法颇为好用,若是轮到自己遭受之时,那番滋味可不好受。
见到燕小七在队中默然无语,显然心事重重的模样,燕大暗自笑了笑。
糟吃糟长肉,干净长骨头!在黄巾军的乱营里,在左校精骑的马背上,在马匪山贼的巢穴中,小七就这么被一众粗野汉子胡乱拉扯着,倒也长成了!
眼下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显然都放在了那高家子身上,身边亲近的几位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虽不像燕五那样口无遮拦喜爱贫嘴耍笑,心里都跟明镜也似。
说起这高旭,燕大忍不住的心中暗赞,有情有义,文武双全,虽有时冲动执拗了些,却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杰!若是小七能有福就此伴着他一路走下去,不说什么俗不可耐的大富大贵,仅凭着高旭对身边女子这般呵护珍惜、关爱备至,也是极为难得的绝佳归宿。
能有个体己之人愿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还有甚可说?在乱世之中,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燕大扭头对着燕五说道:“小五,你带一人也去东面,远远放出去直到山根子,启明原先是山中猎户,定是往那边的山林里去了。”
燕五点头应喏,视线故意来回逡顾,摆足了架势,依照燕大的吩咐找寻一道前去搜索的人选,却就是不看身边那一双瞪得乌溜溜的杏眼。
片刻之后,燕五正在犹豫带谁同行,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燕小七带着埋怨的语气急切道:“五兄不是最喜欢带我外放吗?我去!”
语音未落,便听到周围一片吃吃的笑声,再看燕大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小七这才恍然大悟,嘟着嘴嗔怪道:“你们都是坏人!全都笑话我!”说着拨转马首,轻叱一声纵马向东离开大队。
身后燕大又关切地补了一句,“到了山根子,若是寻不着,尽快北返乌兰大营!”
燕五急忙打马跟上,口中还不依不饶喊道:“恁心急的!俺们都不如那高家小兄弟紧要!”
燕小七双颊烧得滚烫,只俯身紧贴马首疾驰,似乎要让那迎面而来的劲风冷却火烧火燎的面颊。
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贝娅阿姊也这么说,怎么总是被他们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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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抹霞光撕开重重黑幕,早起的牧人弯腰汲水后抬起身来,便如同被施了定身符,愣愣看着远方。
草原上蹒跚而来稀稀拉拉的身影,被微弱晨曦斜射着,颓丧狼狈如群鬼夜行一般。
乌桓突骑的残军败将多的上百一群,少的三五一队,人马皆疲惫不堪,陆陆续续返回乌桓大营。
其状惶惶,其情凄凄,浑若丧家之犬。
峭王苏仆延满心打算等着看笑话,在两千乌桓突骑的震慑之下,肆意想象汉使与整个乌兰部落如何的不堪,如何在强大兵锋压迫下卑躬屈膝乞命讨饶,此时自己却目瞪口呆立在大帐之前。
视线所及,简直难以置信。
望着仓惶奔逃而回的千余军卒,离去时是怎样的骄矜不可一世,如今就有多么的狼狈落魄。
苏仆延气急败坏,强压怒火扫视那一张张惊惶的面孔,一个个忐忑的眼神,然而来回看了半天,却揪心得发现,这败军之中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张面孔。
苏鲁呢?那个虽不成器,却总归还是自己的亲生子苏鲁呢?
“苏鲁何在?”阴沉的声音响起,令周围的人浑身一震。
苏仆延木然得将震惊的目光转向匍匐于面前的乌桓将领,期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聊以安慰的答案。
那员将领也是自己族中亲属的骨肉,算作远侄儿辈,向来随着苏鲁四处逞勇斗狠,可如今像是抽去了骨头的臭皮囊一般,只是瘫软在自己面前哭诉,喋喋不休的嚎丧,令苏仆延焦躁而心慌。
终于在沉默中爆发,苏仆延猛然抽出腰间佩带的弯刀,狠狠一刀扎在那将领的肩上,看着他终于惨叫着不再唠叨诉苦,苏仆延俯身在其耳边又阴森森问了一遍,“苏鲁人呢?”
那将领涕泪横流,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苏鲁究竟如何,只因昨夜他压根就没看见过苏鲁,可是在刀锋之下也不敢信口胡言说其死于乱军之中。
刀尖依旧扎在肩头上,似乎有意无意得在转动,几乎可以听见刀尖摩擦着骨骼的咯吱声,乌桓将领咬牙强忍着痛,只能辩称汉军狡诈,与乌兰部彼此配合两面夹击,由于夜间混战,瞅不清楚苏鲁究竟是被俘,还是被杀。
“要你何用?要你何用?”陷入暴怒的峭王抽出刀来重新又扎过去。
说一句扎一刀,一刀接着一刀,越来越快,刀尖不分部位、不分轻重得狂乱刺去,那将领哀嚎着、躲闪着、翻滚着,最后瘫倒在血泊中,如即将断气的鱼一般抽搐着。
身后的败逃军卒见此惨状皆不寒而栗,齐齐跪伏于大营之前,以头顿首叩地,苏仆延瞪着赤红的双眼扫视着这群残兵败将,只恨不得将其统统斩杀。
杀尽千人、斩尽头颅,却也换不回那个废物苏鲁!
愤懑之余,苏仆延也知晓至多仅此而已,如果继续滥杀,激起众怒且不说,今日的麻烦尚未解决,还需这些依附部落群聚而来的战卒们去卖命厮杀。
此时杀戮过重,若是逼反了各大小部落,最后连给自己牵马摘镫的人都没了,岂不是过犹不及?
冷冷瞥了一眼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苏仆延有些悻悻然,这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
我誓要亲手宰了那个汉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