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思考的时间有点长，没注意陈小东出门后与孙静涵一起返回，还带着赵家父女。
    人家显然在孙静涵办公室沟通过了，但坐到会议室，陈小东都让他们闭嘴。
    他很了解大东这种突兀沉思的毛病，或许他的人生在顿悟，或许他对世界有不一样的看法。
    前者是兄弟，后者就是生意，无论如何，让他自己回神，对自己只有好处。
    眼看他坐了十几分钟，孙静涵无所谓，赵生明却非常尴尬，想抽烟也不能抽，眼珠连个放的地方都没有。
    赵红瑜轻轻起身，缓缓拽了个椅子，与大东坐在一起。
    三分钟后…
    大东猛得哎呀一声，浑身一个颤抖，“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红瑜朝他风情万种一笑，“你在看什么，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大东点点头，抿嘴微笑低声道，“我没买房子，以后也只会买一个住的房子，绝不会去投资什么房地产。”
    “为…为什么？”
    “因为这行业迟早会死，房地产，一个短命行业。”
    赵红瑜瞅他眨眨眼，又朝身后的人看看，孙静涵嗤笑一声，“易大东，你若不说出一个道理，这合同我不签了，干嘛让你赚钱，我又不是散财童子。”
    大东回头看一眼，朝赵生明点点头，“赵叔来了，抱歉，走神了。”
    他一边说一边摆正椅子，跟赵红瑜一起面对陈小东和孙静涵。
    赵生明左右犹豫一下，与女儿坐到一起。
    大东这时候才笑着道，“静涵，我知道房地产是支柱产业，也知道房地产大部分利润其实归于地方财政，但我还听说过一句话，脱离人性谈经济规律、谈社会规律，都是耍流氓。”
    陈小东听完立刻蹬桌子，连人连椅向后退了半个身位，示意孙静涵她来接茬。
    孙静涵轻笑一声，对赵红瑜道，“红瑜找了个好搭档，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赵红瑜点点头，“商场如战场，战场即博弈，生意是买和卖的行为，你是卖方，当然希望产品永远畅销，大东是买方，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可以想象到，他的话应该对你有所启发。”
    孙静涵微微发笑，“我听说太多关于房地产的预测，好坏都有，毕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间进程中，若大东说的有道理，我可以修改合同，提前预付款60%，每个季度结束立刻结清尾款，运输可以由你家来雇佣卡车，费用我们按市场价115%交易。”
    大东伸手拦住准备说话的赵红瑜，淡淡说道，“生意始终是生意，你照顾我，我当然得跟朋友说真心话，为这种事改变合同，对我们有利，对你不利，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很多事就是因不在乎的小事产生的。”
    孙静涵伸手虚请，“愿闻其详。”
    大东向身后大玻璃外的高楼一指，“静涵知道我是在市区读书，若是八年前，肯定没人来这地方买房，太偏了。
    四年前汣桉自己开发了一个小区，除了自己的员工，市场反应并不好，因为对太偏的地方来说，房价太贵了。
    如今你们又大搞建设，不论你们配套多少附属设施，在买房的消费者眼中，第一反应，这是个泡沫。
    我相信你们不发愁卖房，因为随着配套的完善，随着道路建设，这地方房价还会涨，消费者承认房价不是泡沫，但会期望它崩盘，这是人的天性。
    等你们一期配套完成，业主大量入主，原本偏远的西郊突然繁华，还未买房的人一定会幻想你们能不能便宜点。
    当然不会便宜，你们会上二期三期，越来越贵，还会有人经历前面的心路历程。
    但金钱是个度量衡，转换成固定资产，会把贫富差距直白显现出来，大概等你们建设完三期的时候，买不起房就会成为大部分人的现状。
    作为消费者，一部分会直接放弃躺平，一部分有刚需的人会说，去偏远的地方看看吧。
    不管你们在经济方面如何分析，消费者眼里的楼市就是这样，太偏、太贵、诋毁、暗骂、高攀不起、认输、最后他们放弃了。
    生意既然是个博弈行为，博弈和反博弈都是个过程，但一方抽身而退，才是真正的、不可逆的崩盘。
    这个过程会有多少年呢？
    我上高中的时候是太偏，现在是诋毁暗骂阶段，那以这个时间线算，再过十到十五年，房地产失去财富增长象征，失去财富度量衡地位，再不会吸引消费者参与博弈，开发商自我捆缚，最后大家齐齐沦为一坨屎。”
    陈小东、孙静涵有点吃惊，赵红瑜嘴角浮起一丝得意，赵生明则惊奇的看着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点道行。
    孙静涵思考了一会，双手一摆道，“房地产是支柱产业，不会崩盘。”
    大东摇摇头，“所有的生意都会崩盘，只不过这东西影响太大，政府会控制崩盘速度，但作为一个企业，抱着这样的心思参与博弈，最后一定会死，而且是先死的那一批。”
    孙静涵托腮想想，再次笑着问道，“那以智慧的易先生来看，什么时候是抽身的时候？”
    “当然是你们开发商卖方市场达到顶点之前。”
    “那什么时候又是顶点之前呢？总得有个判断吧？”
    “静涵得从买房者角度来看，得从人性的贪欲来看。若有那么一天，一个二手房业主与购房者签订了买卖合同，交易过程中他宁肯违约，也要重新签订，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另一个购房者，那就是顶点的象征，人性极致贪婪的象征，崩塌前的回光返照，立刻、马上，要多快有多快抽身。”
    孙静涵猛得扭头看了一眼陈小东，后者半躺在椅中，低头托腮思考，孙大小姐起身后，同样双臂抱胸，单手托腮在地下来回走动。
    对面三人反应很有意思，大东微笑，赵红瑜在桌子下拉着他的手，眼里全是闪亮的崇拜，赵生明则两眼大瞪，好似看到恐怖的事。
    踱步的孙静涵突然扭头看向大东，“你从哪听来的理论？感觉有点熟悉，感觉又没听过，感觉恍然大悟，又感觉迷迷糊糊。”
    大东哈哈一笑，“你一定听过，mba课程，博弈与反博弈始终是个过程，抽身的人最可怕。
    房地产若想一直保持下去，必须确保消费者不会抽身，但你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是百姓的群体共性，是人性的集合，无论是开发商还是消费者，均无法同步博弈，所有人都在历史中螺旋。
    举一反三，贪婪的终点永远是毁灭，这个道理当然很熟悉，房地产当然也是一样的结局。
    对消费者来说，买房子是用来住的，即使崩盘也只有象征意义。但开发商、房地产投资商、炒房客一定会崩盘。
    因为消费者是绝大多数，他们可以吃亏，不能崩盘，任何政府都不会允许绝大多数百姓成为最终的失败者。
    那么，你们，才是这场博弈最应该献祭的一群人，也是唯一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