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警官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叩击着。
“当年你被卖进山里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从来没回去看过？”
苏小梅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得有些悲怆。
“那样的娘，我有什么好惦记的。
“我是家里第一个娃，因为是女儿，我奶奶没少磋磨我娘，我娘就把气撒在我身上。
“我以为只要我听话，好好干活，好好带弟弟们，她就会念我的好，毕竟我也是她的孩子。
“59年闹饥荒，爹上山找吃的，下山脚滑了，走了。没了爹，娘看我的眼神就像饿狼，让我害怕。
“没过几天，娘说给我找了个好人家，要把我嫁进山里。
“我听说山里的人蛮得很，动不动就打人，打死人也没人管。我不嫁，我跪下给她磕头，求她！
“她却说，卖了我，她和弟弟才能活下来。把我绑了，用破布条堵住嘴，连夜让我男人把我背进了山里……”
苏小梅喝了口茶接着回忆。
“我男人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跟山里的其他人家不一样。我决定好好跟他过日子，娘既然把我卖了，那我就不欠她的了，我没娘家了。
“我弟来看过我几回，那时候我恨，恨我娘，也恨他们，我不想再见到他们。所以我告诉他，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因为他们吃的喝的都是我的血。
“后来，他没再没来过。”
张警官跟李警官对视一眼，原来如此。难怪那妹佗不让他们说出是哪个厂，她这娘老子也是够狠的。
“那行，你先出去休息吧。”
苏小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李警官：“师傅，这么看来，她跟那妹佗应该真的没见过。”
张警官点了点头，“嗯，把店铺的老板娘带进来。”
“好咯。”
张警官：“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讲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老板娘挤出笑脸，“张警官，我叫李红霞，望城人。我老倌（老公）跟你们所长很熟的。”
李警官打断了她的话。
“问你啥回答啥，莫乱攀关系，严肃点。”
老板娘苦了脸，只得老实回答问题。
“今天那妹佗进店时，我在做衣服，小梅在给丽姐量尺。
“我就让小梅去招呼客人，丽姐不乐意，那妹佗也说自己看看，我就没管了。
“没想到她非要我能丽姐裙子价格，还在一旁拱火。
“先是说我家裙子款式不好，打低了丽姐的档次，接着又说她朋友从羊城带回的连衣裙比我这漂亮还便宜。
“搅和完我家的生意就想跑，我哪能让她如意，就拦住让她赔钱。
“一听赔钱她来劲了，就要跟我比试，还要立字据，你说，她这是不是故意给我挖坑？
“后面她赢了，大家都想加钱买她的裙子，她成功抢了我的客人，又开始打听小梅。
“说小梅的名字跟她大姑一样，她大姑也在星城，然后他们相认了。
“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一环扣一扣，这明显就是他们设套让我来钻！”
张警官眯了眯眼，看来这妹佗目的也不单纯，要不不会挑事。
李红霞（老板娘）肯定不干呀，她干脆将计就计搞了个比试，借别人的地盘把裙子亮出来，这样就好卖货了。
没想到出了意外，找到了亲人。
然后李红霞阴谋化了，觉得他们一起策划了所有的事，正好她不喜欢苏小梅，正好借此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他们，诬陷他们。
结果这妹佗不是善茬，反手一个报警，还要她赔钱。
只能说李红霞有点聪明，但不多，看来她今天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张警官依例向丽姐、花衬衫大姐等围观众人了解了情况，根据大家的证词，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苏小梅是老黄牛，苏子祁是小狐狸，老板娘是井底蛙。
为了取证，张警官分别给拖拉机配件厂、苏家大队和青山大队打了电话。
通过跟唐全安、唐大壮以及两个大队的老干部谈话，张警官确定，苏子祁和苏小梅今天之前的确不认识。
至此，事情起因经过清晰明了。
张警官把苏子祁、苏小梅和李红霞喊到接待室，告知他们处理结果。
“经调查，苏子祁、苏小梅二位同志之前并不相识。
“苏子祁同志所述‘李红霞颠倒黑白，诬蔑苏子祁、苏小梅姑侄破坏店铺生意，损害名誉’一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支持你二人关于当面道歉和赔偿的要求，具体金额由双方共同商议。”
李红霞一脸灰败地瘫坐在椅子上，她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自家的亲人怎会不认识。他们一定是装的！”
李警官撇了撇嘴，都到现在这地步了，这女人还认不清现实。
“有啥不可能。二十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别说是贫困的乡下了，就是我们这的妹佗嫁到偏一点的外地，跟家里人断了往来，不再走动的人家也是有的。
“更何况苏小梅被亲娘卖了换粮食，她怎么可能还会回那个家！”
张警官横了他一眼，李警官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李红霞同志，这事我们打电话问过她老家和配件厂的人了，大队里的老人都可以作证，苏小梅自出嫁后就与娘家断了往来。他们确实已经二十年没联系了。”
李红霞脸上越发苍白，不断有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滚落。
其实她早有预感，只是她以为她还能翻盘，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她终于低下了头。
“张警官，我……我认罚。
“妹佗，小梅，对……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们是外乡人，跟你们耍心眼，诬陷你们，都是我的错。
“小梅，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你的工资和押金，还有那二百元，我这就赔给你！”
苏小梅偏过头不看老板娘。
为了养家糊口，这三年她忍了不少气，但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怎么能随便扣黑锅，抹黑他们的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