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被厚重的帘幕隔绝，屋子里一片寂静。灰黑的阴影投在地上，只有丝丝缕缕冰凉凉的白气从其间蜿蜒着游过。
阿雪并不因为秦老爷这番说辞而面露不悦，仍旧笑道：“秦老爷，您也别先急着拒绝晚辈，这两成价格当然不会让您白白给我们低了。晚辈有东西送给您，同您交换这两成的价格。”
秦老爷定定望着她，苍老的眼眸里，似乎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不知贤侄带了什么过来？”
阿雪笑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拿着递给他。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
良久，秦老爷把信封折好，递了回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贤侄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是信上写的东西，老夫又如何能确定是真的？而且有关这新任县令的大多数事情，我秦家自己就可以查到。贤侄，这份礼物，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信上写的是有关薛晓的身份，真假参半。阿雪并不打算拿它来换取秦老爷的信任。反而，只是一种试探。
试探对方对她的情况究竟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如今看来，这位秦老爷对她的了解，比她预料到的还多。
阿雪笑了笑：“这个只是礼物的一部分，真正的礼物正是这信上所写之人。”
秦老爷眯着眼睛瞅了她半晌，似乎是要从她的眼底里看穿她的一切心思。
阿雪也不躲闪，只平静地站着，接受他的审视。
“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半路遇刺被我们救下，如今就安置在这城中的医馆里，”说着阿雪拉着自己的衣袖，给秦老爷看上面沾着的血迹，“这便是我们救他的时候沾到的。”
“若贤侄不是糊弄老夫……”
“那人身上可是带着县令的令牌。”
秦老爷闻言，抚掌笑道：“好啊。贤侄你送给老夫的这份礼物，不错。那老夫就不跟你客气，收下了。”
“秦老爷您满意就好。只是……”
“放心，那两成的价格我一定给你们，”说着，又笑了笑，“如果贤侄今天晚上有空的话，我们秦家有一场家宴，欢迎贤侄过来参加。”
阿雪却面露犹豫：“既然是秦老爷的家宴，让我一个外人参加，总是不好的吧……”
“贤侄哪里的话？”秦老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去眼眸里暗沉沉的光，笑道，“贤侄你如此年轻有为，老夫想把你介绍给老夫那几个不肖子孙，让他们跟贤侄你好好学学。”
阿雪拱手：“既然如此，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闷热的风卷着蔫黄的叶子划过灰白的天空，带着暗黄的日头沉沉的往西面坠去。
灰黑的地平线上，翻涌着一片暗沉的猩红。
阿雪回到客栈换了身衣裳，梳洗打扮一番，这才前去赴宴。
还没进门，华丽悠扬的笛声就迎面扑过来。姑娘穿着红绫纱的裙衫，手臂上戴着金手钏，手臂轻轻一晃，手钏铃铛就叮叮叮叮的响起来。
阿雪的脚步顿在原地，似乎是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这个时候进去。
“贤侄怎么不进来？”
上首，秦老爷沧桑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
“晚辈……误了时辰，还望秦老爷见谅。”
阿雪跨过门槛，拱手道。
“无妨。我与你说的是酉时正，现在还差一刻呢，”秦老爷笑道，“是我们开始的早了些。”
秦老爷一挥手，就有侍女领着阿雪到为她安排的席位上去。
缠丝的玛瑙盘子上放着摆成五瓣儿花似的蜜橘瓤，中间还点缀了两颗樱桃。烛光落在通红的樱桃上，变成了一个蜜橘色的光点。
樱桃是岭南才有的稀罕货，也不知道秦老爷是怎么让人运过来的，又花了多大的价钱。
“贤侄快尝尝这樱桃和蜜橘，都是今天才运过来的，都用冰镇过，新鲜的很。”秦老爷笑道。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雪也笑了笑，捡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冰凉凉的。甜如蜜的口感里，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涩。
“还有这个。”
秦老爷又一挥手，侍女端了一只巧夺天工的赤金小碗放到她面前。
而且低下头，只见碗里盛着的是一份莹白的、半透明的米油——把粥熬化了之后最上层的部分。里面还拌着些鸡丝、黄瓜丝、碎花生之类的配菜。
“贤侄你若是不惯吃冰的，也可以吃这个。”秦老爷又看着她笑道。
“这是……”
“老夫特地熬的，本来这次家宴上没有这道菜，我们都拿它当宵夜。但是老夫实在是想让贤侄你也尝尝。”
阿雪笑了笑：“秦老爷费心了。”
说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一股浓浓的米香味儿，只一口便口舌生香。
“贤侄你喜欢就好。”
清脆有节奏的手鼓声里，舞娘赤着脚，跳出轻快的舞步。
甘甜的酒气里，夹杂着一丝苦涩，一点点地侵蚀着宾客们的理智。
舞娘踩着铃鼓声走到席位旁边。只轻轻一回眸，便有人按捺不住，一把搂过那纤细的腰肢。
这些舞娘都是事先调教好的，专门在宾客饮酒时作陪。
阿雪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可是贤侄你不满意这些舞娘？也是，贤侄你从芙蓉县来，什么好的都见过了，哪里瞧得上这几个粗鄙的乡野丫头？”秦老爷立刻笑了笑。
“秦老爷您哪里的话？晚辈只是因为不惯饮酒，喝了酒、头有些痛罢了。”
“那不如让金娘为贤侄你按摩一番？几个丫头里，就她手法最好。”
“那就多谢秦老爷了。”
奢靡的、酒气醉人的晚宴像一条华丽的菱纱，一点点缠住人的脖颈。
阿雪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微凉的夜风让她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
看来秦老爷并不相信她。
甚至，还怀疑她就是新来的县令。
今晚的种种款待，不过都是试探的陷阱罢了。
先用过分精致的、制作起来颇费银钱与原料的食物试探她会不会为城外的灾民鸣不平。再用美酒与美色试探，打她个猝不及防。
毕竟，慌乱之间，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少爷，”小陶忽然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小的刚才听到件事儿，还跟您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