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都什么见闻，有什么感想？”我扔给她一个桔子，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抻懒腰，随手摸出一根烟点上。
    “没什么，就是人多，感觉比深圳还多。”
    “那当然，人家都发达多少年了？比起来，深圳还没断奶呢。哎，都去哪玩儿了？你那包吃管住的主儿招待工作做得怎么样？”
    “住得挺好的……嗯，就是在尖沙嘴、港岛转悠，像海洋公园啦，浅水湾啦，赤柱炮台啦，山顶啦，维多利亚公园啦，会展新议啦……我们在跑马地吃了一顿香香的法国大餐，哦，对了，还去了趟大屿山，拜拜佛嘛！”
    “哦，好玩儿吗？”
    “哎，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说着，她推了推我。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的焦躁，架开她的手，出去冲了个澡，回来见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床上，低头嘟囔着什么。
    “发傻呢？”我把毛巾一扔，“嗖”不偏不倚正挂在她脑袋上。我等待她发作，可她还是呆呆地坐着，话也不说一句。我走过去掀开毛巾，“哟，洗脸啦？”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仰起脸望着我，泪水满面。
    “我怎么了？”我犯愣。
    “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想着你的女朋友呢？”她垂头，将自己的手指攥得噼啪响，“你说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听真话。”
    我刚想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可忽然一闪念，她不会又犯病了吧？
    “你想听真话，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的时候是想吧，谁能割断自己的记忆呢？可想有什么用，自己知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水泼到地上，还能收得起来么？”
    “真的？你没骗我？”她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真话。”我点头道，“可我不想让你……”
    她打断我：“如果，如果你的女朋友她回头了呢？她回来找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响。
    “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想，我那时候的面孔一定很狰狞，因为我看到她自心底流露出的恐惧。
    “我，我没……我是说如果……”
    “以后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好玩儿。”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生活，没有如果，没有期待。”
    我又想到了天使宝宝，我不能否认自己常常将她放在心上。为什么我会对她念念不忘呢，因为孤独，因为她懂我的心？恐怕，我还是在怀念过去，她就是我过去的一个分子，不管这个分子有多大，她混迹在我的血液中，终将有一天会注入我的心房，为我本已不堪的脉搏再添重压。
    ——该断了。
    “天使宝宝：
    你的病好些了么，应该可以蹦蹦跳跳了吧？我最近很忙，心里也很乱，不想再见以前的朋友，一个都不想。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关爱，谢谢你为我解烦。但是，对不起，我不会再联系你了，祝你一生平安。”
    我不知道这个唐突的决定是否出自我的本意，但我知道，在我删除那一封又一封电子信箱里的邮件的时候，只感到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六月的深圳，天气已热得无以复加，对我这个地道的北方人来说，这座祖国南陲的现代化都市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她炽烈的胸膛。记得去年仲夏初到深圳之时，我已经在广州烤足了太阳，后来忙忙碌碌脚不停闲，每天回来就待在电脑房吹足了冷气，所以当时并没觉得深圳如何炎热。可现在，从寒冬、爽春一点一点苦熬到初夏的我着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酷闷。我心头热得发慌，慌得只想抛弃一切一头扎进冰封雪盖的北冰洋。
    算算时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这一年，总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年，感觉又很慢，因为每天都在梦境与幻想中沉沦。
    我的烟抽得越来越凶。在公司，我几乎每隔一会儿便跑出去抽一根烟，因此常常加班加点，一熬便是一夜。依凡的班上得很不规律，可以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她的人影，不知道她都去干什么了。酒店打来座机电话问情况，等她回来我就问她，谁知她瞥了我一眼甩出一句“管那么多干嘛？你是我什么人？”。
    “我才不管你呢！你让人解雇了我管你干嘛？”
    “解雇就解雇呗，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嘛？”
    “不告诉你。”
    我张了半天嘴，最后无奈道：“饭你还做不做了？你看我这脸……就剩下一层皮了！”
    “管你呢！”她扭过脸去扑哧一笑。
    “嘿！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成心气我！”
    “告诉你吧……我要去香港了。”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荔枝，拍拍手坐在沙发上。
    “去哪？”我抬起眉毛。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看我干嘛？傻眼了？”她又剥了一颗荔枝，扬手问我要不要。
    我闷声不响地坐着，半天才言语：“小心别让人给骗了……”
    她凑上来，不怀好意地诡笑：“关心我了？舍不得我了？心疼我了？”
    我上下左右地打量她，“要脸不要？你死了关我什么事？我是……我是觉得你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做什么事情先想想自个儿老娘。”
    “后半句还像是人话。”她擦了擦手，“告诉你吧，是一个亲戚要我过去的。如果长住，我会把妈妈也接去的，不用你担心……倒是你，” 她扭过身子看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就一点儿都没想留我？”
    “想了，”我点点头，“想你给我做饭！快点儿，我饿了，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饭。”
    “管你！你死去！”她扭过身去，屁股冲着我，“没心没肺！你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蛋！”
    “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我妈，再说就抽你！”
    “就说就说！”她虽嘴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哎，”我捅捅她，“做饭去吧，要赌气也得有力气不是。有什么话等吃饱了再说。”
    “我看透了，你真是个混蛋！害人不浅！”
    “够了啊！”我喝道，“别没完没了的！你攻击人也得有根据。我害谁了，害你了？”
    她憋红了脸，“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你……别逼我！”说着，又泪眼汪汪。
    “行，姑奶奶，你坐着等吃吧，我去做饭！”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