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熟悉的字眼后,图南将手里的羊皮卷轴合了起来,随后看了林克一眼。
“怎么了?”林克皱眉问道。
图南犹豫了一下后,苦笑道∶“我大概知道这件遗物上所记载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林克老眼昏花,到现在还没看清卷轴上的字迹,听到图南说已经知道了,心底也有些惊讶。
“是围棋十诀。”图南小心地将卷轴合上,递给林克后接着说道:“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 弃子争先 、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林克闻言也有些惊愕,忍不住问道:“是那个流传千年的围棋十诀?也是那个从初学时便要谨记的围棋十诀?”
图南沉默地点点头,随后便听到林克叹息道:“真是可笑啊,祖辈们世代守护的秘密居然是个人尽皆知的无用之物,幸亏我在今天将他打开了,不然的话我的子子辈辈们岂不是还要受到蒙骗?”
听到这句话的图南神思忽然有些恍惚,他忽然发觉楚璇此刻所做的事,正如林克现在一模一样。楚璇也在打开一卷流传了许久的谎言。
正在见证这一时刻的图南,此刻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兴许是已经见证过了更大的谎言,此刻面对着对于他没有任何帮助的初代棋圣遗物,图南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
反倒是林克有些愧疚地看着图南,“我也不清楚居然只是围棋十诀,这东西看起来没什么用。”
“不,我现在正需要这个。”图南不知道是在安慰林克还是在安慰自己。
只听他继续说道∶“每一个棋士都应该铭记的围棋十诀,我现在却将他忘记了,想想最近输掉的两盘棋,岂不正是违背了第一决里的“不得贪胜”吗?”
回想国运之争的第一番棋,若不是自己争胜心切,想要一举击溃名人的大龙,又岂会被名人一招妙手解围,落得个黯然收场呢?
“不得贪胜。”图南嘴里喃喃着,随后朝林克行了一礼。
林克大吃一惊,慌忙问道:“你这是何意?”
图南闻言轻松的一笑,紧接着解释道:“感谢老先生为我找回了初心。”图南看着林克手中的卷轴,说道:“这围棋十诀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对于前两盘棋胜负的反思,更多的是一种警醒。”
“它们让我重新找回了昔年学棋时的初心。”图南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下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国运争棋吗?不是的。图南从心底里对自己说道:我下棋的初衷难道不是沉醉于这黑白之间的无穷奥秘吗?
“也许正如楚璇所说的那样,不要再去代表大楚下棋了,以自己的身份去下完这场争棋吧!”在这一刻,图南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尽管他已经知道所谓的棋运即国运是一个谎言,尽管他已经明白也许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一品入神,但是不论如何,此刻的他在面对围棋时反而拥有了最为纯粹的心思。
“用毕生的心思,去下出一场完美的对局。”这是图南眼下唯一的心思,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想下出一盘精彩的对局,仅凭借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同样需要的还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然而眼下对于图南而言,一切岂不正好?
“名人,请接收我的这个不情之请吧,让我们抛开国家与命运,来一场精彩的对局。”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图南离开了林克的家,随后在望岳棋馆里闭门不出,直到第三番棋战开始。
在这一日起,围在北斗宫棋迷足足少了一大半,其中唱衰图南的又占据了多数,自从图南连败两局后,真心维护与支持他的棋迷已经少之又少,要么不来看棋免得心烦,要么只是默默关注,再也不发表意见。所以当图南走进北斗宫的时候,便能听到那些唱衰他的那些人的嘘声与嘲笑。
图南对此置若罔闻,神情自若的走进了第三殿。
这一次反倒是名人老早的就等待在了那里,那位兼职翻译的弟子正在为他扇着扇子,此时的天气已经不复初秋时那么炎热,可却依旧让人感到闷得慌。
“久等了。”图南上前微微致歉,随后坐在了名人的对面。
名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也许连胜两局的他已经胜券在握,看图南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位后辈一样。
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后,猜先也随之结束,这一次终于轮到图南执黑先行。
轻轻握住棋子,感受了一下棋子与手指摩挲时的质感,这一刻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棋子的心跳声,随着“啪嗒”一声脆响,黑子落于棋盘,棋局正式开始。
这一次的图南心境终于变得圆满了,他不再背负压力,不再执着于胜负,只是认真地在下棋。
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一盘精彩的对局。于是图南面对名人的每一个招法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验算无数遍,只为找出应对的最优解。
下棋向来都是这样公平,你一子我一子,从没有人可以逾越规矩连走两步。所以理论上来讲,只要两人每一步都是最优解的话,那么这场棋局的精彩程度,足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随着棋局的推进,看着图南稳扎稳打的每一步,名人的脸色却是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再也见不到刚开始时那副轻松的姿态。
他的双眼紧盯着棋盘,眉头微蹙,直到此刻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在不经意间自己却已经落入了下风,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在走向失败呢?
随后他不解地看向图南,更令他惊讶地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今日的状态,明明图南就坐在自己面前,却仿佛周身笼罩了一层迷雾一般,让他有种看不真切,虚无缥缈的感觉。
不过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半步入神,虽然心底有着种种疑问,但他深知此刻并不是纠结于这些的时候,于是镇定心神后,继续试图搅乱局面。
名人此刻心知自己已经落入下风,如果继续这样稳扎稳打下去,无异于是慢性死亡,所以选择了下一些激进的无理手,这无可厚非。
然而图南看到这一步棋后,却是皱眉叹息道:“可惜了。”
一直关注着图南的名人看到图南说了些什么,立刻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弟子,那位弟子收起扇子恭敬地将话翻译给了名人。
“老师问你可惜什么。”那位弟子在名人说完话后,第一时间将名人的话讲给了图南。
“我可惜的是,这已经不能成为一场精彩的对局了。”图南一边说着一边应对着名人的搅局。
名人在听完翻译后又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名人的疑问,图南耐心解释道:“我想要下出一盘精彩的对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种,但我知道仅凭我一人定做不到,所以希望前辈也全力以赴。”
不料名人在听完这句话后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就连落子的力道都重了几分,却没有再给图南什么回应。
随后的图南面对着名人的百般挣扎,一一轻松化解,直到终局后,图南执黑胜一子。
名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依旧选择与图南复盘。
复盘途中,图南又问道:“前辈考虑的怎么样了?”
图南所说的,自然是那个精彩的对局一事。
谁料听到这句话的名人却是在一瞬间怒不可遏,留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还在原地的弟子解释道:“老师说你不过是赢了一局,大可不必如此嚣张,想要老师全力以赴,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说完后,这名弟子也赶紧离开,追上了愤怒的名人。
图南对此情景毫无波澜,只是自顾自地复盘完了整局棋。
“久违的胜利。”图南笑着对自己说道。
当玉衡殿里点燃属于图南的胜利之火后,整个汴京沸腾了。尽管围观在北斗宫附近的棋迷们在看到名人怒气冲冲的出来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这局棋的走向,但是这一切都远没有玉衡殿被点燃的灯火更让人感到震撼。
“图南大人赢了!”有始终坚定支持图南的棋迷忍不住大吼出声,但紧接着便有人朝他泼了一盆冷水。
“只是赢了一小局而已,改变不了什么的!顶多就是最后输的没那么难看罢了!”
面对这样的嘲讽,支持图南的人也做不出什么有效的反击,只能愤愤不平地投过去愤怒的目光。
直到图南从玉衡殿里走出来后,众人看到他此刻的状态,无一不感到震惊。
“为何我感觉图南大人现在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样子!”
人群里顿时有人附和:“对,我也是,我还以为是我熬夜熬出幻觉了。”
听着身边人惊疑不定的声音,图南自己倒没有什么感觉,环视周身一遭后,他只觉得现在他的世界里,山高海又阔。
无视了围观群众的目光,图南自顾自离开了玉衡殿,他要回到望岳棋馆,用休战的时间再去精进自己的棋艺,去完成他的目标。
图南赢了的消息传遍了汴京,也同样传到了皇宫里。
“只是一局罢了。”面对这个消息,楚璇的反应与大多数人是一样的,并不觉得图南面对名人能够有什么机会,这赢得一盘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只是等第四局图南再一次大胜,将比分扳至二不二平后,带给众人的震惊已经快要赶上第一二局图南双败的时候了。
“图南不负棋圣之名!”支持图南的人们又活跃了起来,他们与唱衰图南的人开始分庭抗礼,俨然成为了两大派系。
而面对着图南连胜两局的消息,楚璇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好还是输掉,不然的话就太棘手了。”没有人明白楚璇这句话的意思到底代表着什么。
而随着第五局棋局结束后,大楚看到了击败名人的希望。
天玑殿的灯火依旧专属于图南,图南取得了惊人的三连胜,并且是面对着传说中的不败名人的三连胜,要知道昔日的韩童生面对这位名人也未曾取的如此骄人的战绩。
这下子支持图南的棋迷足足翻了一番,其中还有不少一直唱衰图南的人。
这三局棋一局比一局赢得漂亮,不禁让大楚棋迷们展开遐想,是不是图南已经触摸到了入神境界的门槛?前几年不是一直都有传言称,韩童生手里的玄玄棋经,隐藏着达到入神的秘辛吗?
难道图南果真即将入神?否则的话又怎么解释他能将名人连续击败三次呢?
随着这样的谣言传出后,汴京里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而这也恰恰是楚璇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殿下,倘若图南最后赢了,该当如何?”赵老太尉是仅有的知晓楚璇心中所想的人,于是才有这样一问。
不料楚璇闻言神色不变,依旧道:“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一丝一毫都不会,这番棋战的胜负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结果在我这里都不会改变,无非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而第六局棋的结果,却着实给汴京棋迷泼了一盆冷水,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图南输了,终结了自己对名人的三连胜。
但是这局棋对于对战双方却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在棋局结束时,名人通过弟子向图南传达了一句话。
“老师说愿意和你在第七局中全力以赴,打造一盘完美的对局。”
图南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并未出现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的回答道:“不限时间,不限招法,以求最优解的棋局,前辈的身体可能吃得消?”
名人听后回答了一句∶“以命相陪。”
听到这个答案后,图南苍白的脸色上忽然涌现一阵激动的潮红,此刻的他兴奋的并不在于他即将赢得这场番棋战的胜利,而是即将与一位实力相当的对手打造一盘精彩的对局。
这场对局的输赢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棋局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