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可阳在视察黑窑厂时,卢象升和孙传庭二人也在兵部会面了。
接到即刻进京的圣旨时,卢象升刚到大名知府任上三个月。卢象升搞不清楚朝廷为何突然将他擢升为兵部侍郎。
大名知府是正四品,自己在八月初刚被朝廷加了从三品的山东按察司副使衔,以嘉奖他管理临清仓时的政绩。
这才刚过去一个月就又被升为兵部侍郎,虽然圣旨上说是加衔、另有差遣,但也是妥妥的正三品了,已经步入朝廷大员的行列。
卢象升今年才过二十七岁,便在短短三个月内连胜三级。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什么功绩值得朝廷如此火箭般的提拔。
魏忠贤专权时自己并不在京师任职,而是一直在管理临清仓。自己虽从不对魏忠贤有任何请谒之举,但是也没有什么与魏阉斗争的功绩和名声。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山东巡抚李精白为魏忠贤修建生祠时,邀请他来为建生祠一起署名,被自己拒绝了。
卢象升心中现在是有些恐惧的,与其说是对升官过快的恐惧,不如说是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得到新皇帝的如此垂青。因此他决定见到皇帝后一定要推辞掉官职,这种提升毕竟与朝廷旧例不合。
但是想到如果朝廷给他升官,是为了派他去辽东抵御东虏,或者是去延绥、甘肃等边关抵御西虏,卢象升决定便要毅然接受。
因为年少读书时,他就经常研习经史中的“古将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尤其对张巡、岳飞的事迹推崇备至,常常自我激励,如果此生能够成为这样的人物便也足够了。
与大名府同知交接了工作,卢象升便启程前往京师。
比卢象升更加懵逼的是孙传庭。
接到圣旨时,今年三十四岁的孙传庭因为不满魏忠贤专政,已经辞官回乡两年了。
此时孙传庭正在家侍奉母亲,教授学生。孙家是山西代州当地的名门望族,从他这一代起,往上追溯五代都是举人,到他这里终于中了进士。
孙家很有钱,赋闲在家的孙传庭大修宅院,在院子里开花圃、修假山、挖池塘溪流,种植花树木草。与家中世交好友常常饮酒赋诗、赏月游船,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孙传庭辞官前是正五品的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新皇帝一上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魏忠贤一党一举拿下。孙传庭在家收到京中友人告知此事的信件后,大呼痛快,当晚便召集好友在自家花园中喝了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昨晚一夜欢饮,到现在还醉意未消的孙传庭正在自己房中酣睡。
突然家丁孙剑哐当一声推门闯进来,把孙传庭吓得猛然惊醒坐起。正要呵斥,却听孙剑喘着气,惊喜的大声说道:“老爷,快更衣,有圣旨到了,新皇帝要宣你回京任职。”
孙传庭坐在床上愣了下,还以为是在梦中。孙剑看自家老爷坐在床上发呆,传旨的缇骑就在孙府正厅等着。害怕怠慢了宣旨缇骑,孙剑一着急也不管那么多了,上前就把孙传庭从床上拉起来穿衣服。孙剑自幼便在孙府中长大,两人平时关系很好,既是主仆又像兄友,孙传庭也没说什么。
来到正厅,接过圣旨后,孙传庭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但是看着圣旨上面内阁、司礼监、吏部的大印,妥妥的货真价实,绝对假不了。
送走了宣旨的缇骑,孙传庭坐在客厅愣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到朝廷如此超拔。虽说只是加衔兵部侍郎另有差遣,并不是实授的,但那也是妥妥的正三品大员,自己这是一下子蹦了四级。本朝以来能有此殊荣的,印象里还真不多。
正在坐立不安的孙传庭,一抬头看到母亲刚好进来。原来孙母得到了消息,正过来看看。孙传庭赶紧上前搀扶母亲落座,拿出圣旨给母亲看,并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孙母看完圣旨,听过孙传庭所说,沉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啊,新皇帝为何如此超拔你,娘也不知道。但是咱家祖上世代为官,这官场上朝廷中的事情,娘也听说过不少。自古没有白来的富贵,皇帝给了你如此荣耀,只怕是要我儿拿命去换的。”说着孙母便红了眼圈,啜泣起来。
孙传庭听过母亲的话也陷入了沉思,母亲的话确实有道理。新皇帝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启用自己,一定是看中了自己什么,要自己出大力的。
再联想到圣旨里的“加衔兵部侍郎另有差遣”一句,那么极大可能是要自己在兵事上为国效力了。
孙传庭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将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孙母听后怅然道:“儿啊,自古是君命难违。现在朝廷多事,娘听说那建奴自起兵以来未曾有过败绩,现在已经占据辽东。咱们孙家世受皇恩,我儿要是被皇帝派去打建奴,娘也绝不会拖儿的后腿,定要效仿岳母那样,激励我儿精忠报国。”
孙传庭听后激动的说道:“母亲大义,并不比岳母差,儿子又怎会畏缩不前。儿听京城中友人书信中说,新皇英武果决,颇有圣主之相。儿子此次回京赴任,无论皇帝给什么差遣,儿子都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有家丁过来通传,说有不少亲友听说老爷被朝廷重用,前来贺喜。孙传庭只得送母亲回屋,而后来到前院招呼客人。
第二天孙传庭便带着家丁孙剑上路了。
卢象升和孙传庭相隔一天到达京师。卢象升从大名府到京师九百多里,孙传庭从代州到京师七百多里。但是孙传庭所行道路大多是山路,因此还比卢象升晚到一天。
九月十五这天下午,二人凑巧一起来兵部报到,接待他们的是兵部侍郎赵绂。这位赵绂老先生已年过六十一岁,也是刚回到京师没两天。
赵绂在天启七年由九卿科道会推补选,并奉旨任兵部左侍郎。当时太监魏忠贤专权,任新官者必先赴魏宅拜谒酬谢,方能安稳任职。然而赵绂洁身自好,以朝廷大臣不谢恩私门为由,拒不上魏府酬谢。
魏忠贤遂伙同党羽将赵绂挤出京城,令其护送端王(万历帝第五子)到汉中就藩。并派锦衣卫跟随侦察,搜寻过失,罗织罪名。
一路上,赵绂小心谨慎,不收礼物、不扰官民,锦衣卫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但是千日防贼太过痛苦,整日里胆战心惊的。
为免锦衣卫加害,赵绂只好托与自己亲近的大臣,以“赵绂年老迂腐”为由,去向魏忠贤说情,才免了牢狱之灾。
赵绂滞留汉中近半年。回来的时候因惧怕魏忠贤再次加害,便一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半路听说天启驾崩、新皇登基方才加速回京。还未到京师便接到了魏忠贤一党被新皇一股逮拿的消息,当时便愈加振奋。
前天上午刚到达京师向兵部报备,便被新皇帝宣召在文华殿面圣。赵绂不禁为新皇帝的效率感到惊讶,这在以前多少要等个三五天,更或者皇帝根本就不会召见自己。
在文华殿,新皇帝表扬了自己在魏忠贤专权时的洁身自好,并勉励自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要老当益壮。
赵绂老先生带着感动的泪水出了文华殿,同时感慨世事无常,变化如此之快。出京师的那段时间,整日里提心吊胆害怕魏忠贤加害,现在回到京师却换了天地。
之前的兵部尚书崔呈秀,现在正在诏狱里关着。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还未到京。于是赵绂便暂时在这个过渡期负责兵部工作。
在兵部大堂后的二厅里,赵老先生亲切接待了两个年轻的后辈。三人一边喝茶一边寒暄,赵绂不断夸赞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真是年少有为,一定能为新皇立下大功。
卢象升听闻此言,首先忍不住了,放下茶碗问道:“不知道陛下突然擢升我二人,到底是有何差遣,赵老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旁边的孙传庭一听也赶紧放下茶碗,专心致志的望着赵绂。
赵绂尴尬的一笑道:“二位,实不相瞒,陛下对二位的安排,老夫真的是一无所知啊。不过应该过不了两天陛下就会召见二位,到时候自然知晓。”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相视无语,只得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