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凌一进门，目光立刻就在沈彤身上扫了一圈，果然眼睛是精气之神。沈彤看上去虽然还是一脸苍白，但从她的眼睛里，已经明显可以看到生气了。
    顾屿凌朝她弯起嘴角，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等到她和江铠走近了，沈彤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江警官、顾警官，赵经理她怎么样了？你们把她……抓起来了吗？”
    “你先别激动，”顾屿凌安抚道，“赵经理她没事，我们也只是把她暂时看管起来而已。你放心，只要你能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彤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接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焦急：
    “她是不是跟你们说，吴优和许景琛都是她杀的？”
    顾屿凌和江铠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她点了点头。
    沈彤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一闪。
    这当然是她意料中事，但自己意会的确凿，跟别人红口白牙的肯定，到底是有差别的。
    沈彤的心底忽然腾起巨大的凄凉，像是广袤无垠的沙滩上，忽地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整片海面都被冻结了，茫远得看不到边际。
    她再说话的时候，声音苍老得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你们不要信她的话，她那么说，都是为了保护我。”沈彤顿了一下，话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了出来，“吴优是我杀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江铠和顾屿凌默契地没有催促，想要给沈彤更多时间来缓冲和理清思绪。
    顾屿凌曾经以为，和雷艺相比，沈彤更多了一些温婉柔和，现在才知道，她们姐妹两个在某种程度上，正好是一个对照组。
    雷艺用坚强的外壳保护着内心深处的软弱，而沈彤恰好相反，外表看着柔弱，但骨子里却敢说敢做，爱恨分明。
    她怀揣着那么决绝的恨意，和玉石俱焚、不管不顾，与仇人共入地狱的疯狂。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换敌一千。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顾屿凌轻声问：“沈彤，你和赵子珊之前见过面吗？程楠出事之后，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沈彤摇摇头，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她的喉咙里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不，我是来到德门岛之后，才见到赵阿姨的。知道她是程楠的妈妈，是在我杀了吴优之后。”
    ……
    ***
    古城偶遇，居然就能让她和程楠成为情侣。沈彤一直觉得，除了“缘分”这两个被用烂了的字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解释。后来她明白了，有时候，缘分让人们相遇，不是为了长相守，而是为了生别离。
    就在她又开心又忐忑地期待着暑假到程楠家做客的时候，她等来了程楠的死讯。
    沈彤记得，那一天，是程楠的小姨接起了电话。
    一听电话那头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沈彤的心里咯噔响了一声，她试探着说：
    “你好，我是程楠的同学，程楠他……”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女人就哽咽着打断了她：“同学你好，我是程楠的小姨，我代表他的父母，谢谢同学们的关心。程楠明天下葬，具体事宜你可以联系班长……”
    葬礼？
    沈彤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天灵盖飞了出去，又被人灌进了一壶滚烫的开水，烧得她全身都在冒烟……
    她的手痉挛一样地抖动着，在手机搜索引擎上，输入“青城大学程楠”，然后，她就看到了学校的讣告和警局发布的调查通告。
    沈彤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和这次一样，母亲也是在一边心疼地絮叨着，抽抽嗒嗒地哭，让她既难受又说不出的心烦。
    “你的母亲知道你和程楠的事吗？”江铠问。
    “她不知道。”沈彤的眼前蒙上一层泪雾，嘴角还努力地微微向上牵了牵，“她只知道我当时在谈恋爱，其他的一概不清楚。后来程楠出了事，我就更不想说了，所以那段时间，她一直以为我是失恋了，一时之间想不开。再后来——”
    沈彤深呼吸，然后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时间长了，我也开始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吴优跟程楠的死有关系的？”顾屿凌问。
    顾屿凌的问题，让沈彤立刻泪盈于睫，微微一眨眼，泪珠就顺着眼角滑坠下来，带起唇角一弯极浅淡，又泛着苦涩的笑：
    “还记得我去会议室找你们的时候，说我在吴优家的书房门口听到许景琛威胁他吗？实际上，我听到的远不止那些。”
    ***
    回忆拉扯着她的思绪，回到那天吴优家的书房门口，耳畔清晰响起的，是许景琛的声音：
    “早知道大学时候那些整人的伎俩都可以放进综艺里，我早就自己写个策划案去找制片人了，也不用现在求爷爷告奶奶的，一遍一遍来找你！”
    吴优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强压的愠怒和无奈：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以为随便一个人拿着策划案找过来，就会有制片人采纳吗？这里面的事情复杂极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行不是那么好混的。”
    “那我不管！”许景琛蛮横极了，“你必须给我想办法！”他顿了一下，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应该不会想让你的那些小粉丝，看到你这张帅气面具下的真面目吧。”
    吴优冷哼一声：
    “不就是《天黑请睁眼》的创意是你先想出来的吗？你随便！我还告诉你，我在这行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到时候看大家更相信谁！”
    许景琛上下打量了吴优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好，你人设立得稳，你树大根深。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你身上一直背着一条人命的话……”
    门外，沈彤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紧接着，许景琛的声音毒蛇一样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程楠的事，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你别胡说！把他绑到建筑工地去，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吴优的声音在发抖。
    “没错！但执行的人，是你。只有你一个人说，主意是我出的。可是全世界都知道，想出《天黑请睁眼》这个节目创意的人是你。你说，你应该怎么跟大众解释呢？”
    ……
    连沈彤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进了吴优的书房，跟他寒暄的。
    现在想想，可能那天吴优也是满怀心事，忙着掩饰自己的情绪，生怕被她看出来，自然也就无暇注意到她的异常。
    沈彤只记得，走出吴优家大门的时候，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杀了他……